世事奇妙。
有多少年没见了?屈指算算,哦,五年了。
“还记得我吗?莫一凡啊,高四的时候坐你后面数学高手,哈哈。奇怪吗?这个电话?”
确实很奇怪,可只是奇怪吗?由吃惊到难以置信再到觉得绝不可能,然后问自己:是真的吗?不会吧?可是那边真的是莫一凡的声音,那一把曾经唱起歌来声线宛如黄耀明的充满迷幻和遥不可及的声音。
高尧怎会忘记这把声音?高四的时候一直辅导自己的数学时的循循善诱、耐性十足的声音,那时怕是已经陷进去了,只是一直告诫自己不能这样,会伤害很多人。多年不见,本以为已经忘记,想不到此刻记忆之门重启,往日的点滴零碎拢到脑海,毫无秩序,不断插播。
“我在你公司门口,你现在有空出来么?”
高尧走到窗边打开窗帘往下看,他果站在不远公司门口十几米远的正开着的木棉树下,双脚不知道在踢着小石子或是纯粹悬空晃动。
见了面像是有些尴尬,不如在电话里那般随意,也不再像高四那年课间间或的大笑打闹。像是摸不清这几年来对方的经历因此不敢大肆说笑过问,人总会这样矛盾,明明兴奋,却假装含蓄,不露声色,像在探寻,也像在掩藏。也许瞬间勾起当年的情绪,当年的微小喜欢还没地方存放,所以一直保留给当初激起自己这一情愫的人,有时会想起,但当渐渐忘记,它也就仅作为自己尘封起来的众多过去情绪的一种,比如曾经抢走你玩具的小孩,当你见到本人时才会忆起,哦,他曾经抢过我的玩具,我曾为他哭过,无它,如此而已。
这几年高尧是有过一场对莫一凡毫无记忆——或者说暂时没有记忆的爱恋,可当他再次出现,内心还是涌起当年的记忆。
莫一凡本是很兴奋像以往那般打招呼的,但见到高尧的表情后形同所有的即现的热情被生生迎头浇了冷水,也就收敛夸张的笑不尴不尬对她嘘寒问暖。
“好久不见,变漂亮了啊。”
“呵呵,是吗?”高尧略显腼腆。
“在这里干还可以吧?”
“还行。”
“工作辛苦吗?压力大吗?”
“有点。”
然后,就开始沉默,两人并肩沿着公司隔壁的住宅区的小公园慢慢走去。
“你呢?几年没见,你还好吧?”
“我说高尧同学,我们能不能不要像相亲查户口般的问一句答半句?想当年,我们可不是这样的啊!”莫一凡停下来拍了下高尧的肩膀,劲有点大。高尧一愣,也边笑边夸张地呲牙咧嘴。僵局终于打破。
“几年不见你是去当搬运工了吧?劲那么大?!找死是吧?!”本想甩起肩上皮包往莫一凡身上打,莫一凡见势便跑。跑了四百米左右的距离回头看了一眼,高尧穿着高跟鞋不但跑不快,样子不雅得像一个高挑的企鹅。他便笑了,洁白的牙齿袒露在阳光下,明媚得让高尧觉得不可信,形同他说话的声音,难以接近。
莫一凡往回走,高尧索性停下来,把高跟鞋扯掉,白皙的脚趾张开,以足代脚板走路。
“更像一只企鹅,哈哈!”莫一凡笑得更肆无忌惮。
高尧听后便将手里的高跟鞋用力扔过去:“我说你怎么还跟当年一样幼稚啊?你几岁啦?你要是命好点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还开这种无聊的玩笑。”高尧弯下腰,把皮包放在树荫下的长木凳上,坐下一边拍掉脚上的碎沙一边把“职业所需”的高跟鞋穿上。
“才几年啊,你说话怎全没味了?我记得你当年可不是这样啊,在陌生人面前假装含蓄,可一旦熟络起来你可是伶牙俐齿的,绝不是这般老成沉稳,要是我说我现在是一个孩子的爹你信吗?”莫一凡万分认真地看着高尧。
“啊?那恭喜啊,呵呵。”鞋子本来已经穿好了,可是她的手在此时竟然多此一举,脱掉,在长凳边缘拍拍,假装里面有杂物,以此来掩饰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转换。
“哈哈!你真信啊?怎么会呢,我这个人已经打算好了,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要孩子,像现在多好啊,自由、洒脱,喂,话说回来,你真相信啊?”
高尧看着莫一凡一脸坏笑的脸,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不是吧?这道题这么简单都不会啊?你简直不该复读,复读还不是一样考不上!哈哈,生气啦,其实我也不太会啦,就算会也要想半天才能解答。”
看来很多东西还是不变,如此美好呵。
“吃饭了吗?一起吧,这附近有家店的炖品不错,还记得你是比较爱喝汤的,走吧,念在你人生地不熟的份上我就出一次血请你吃饭。”
莫一凡像是要说什么,但没开口,随高尧走。
中午时分,客人特别多,吵闹拥挤如斯,该是不错的店。
一切地方都能勾起回忆,若你愿意,所有的曾经都能找到匹配的场景。
“还记得你第一次请我喝炖品,也就是那时候开始就会经常喝,中国的汤是人间极品,若心思足,材料够的话。这里,每天中午都会过来,中午的炖品特别鲜美。”
“想不到你还记得我这个小嗜好。也是我妈培育的,呵呵。对了,你现在的工作是?”
“我还没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工作呢?”
“这个只要有心,这世界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是啊,只要有心,这世界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那你要是有心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何愁不知道。”
“不能以此类推的,我们现在是聊天,这些内容应该包含在里面,要不若我什么知道,对你一清二楚,我再问岂不虚伪?我们该不会走到只剩寒暄那步吧?”
“知道你是当时校际辩论赛的冠军,想不到宝刀未老,巧舌如簧的脾性终究还是不变。”
“你不也是抓住我把柄一样血淋淋回击?彼此彼此啦。”
“你也看到牌匾啦?我在一个杂志协会工作,说是杂志协会,但我每天的工作却是负责推销行业杂志,什么建筑材料、助剂、玻璃、涂料,上面给我填的职位是,我应聘的职位也是,这世道很是搞笑,可能我专业不对口吧。门外汉只能慢慢来。”高尧自嘲着大口吃饭。
“别灰心,你也刚工作,可能人家在锻炼你呢,你的口才不能藏掖着,必须派上用场。”
“你呢,现在干嘛?几年不见,不会真的当搬运工了吧?晒这么黑?”
“刚从湖南回来,玩了几天,在这之前去婺源,那里的油菜花开得很美,若你看到该会欢喜到爪舞足蹈,哈哈。”
“去你的,你身上长的才是爪。”高尧把汤举起来像是要泼过去,莫一凡很合作以双手护头,是啊,一切都没变。只是想开口问点什么,但又怕知道答案,高尧在猜度,他为什么会在此时找她?甚至连过度都没有,比如,在这之前在电话里寒暄,说好久不见,能不能见个面,你在哪里所有的过渡都没有就这样嗖的一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从店里出来,彼此没有分别之意。站在店门口,初春的阳光正好,店处在住宅区五十米开外,过往路人像是在来回散步,没有繁忙的奔走,他们也放松下来。可却不知要往哪里走,或许毫无目的才是最自由自在。
“我记得班上去年的聚会上,班长说你在深圳?”
“恩,刚开始在一个大型汽车维修店打杂,现在管理一千多平米的美容快修店,你知道,我高考的分数很失败,我这个人看得开,不像我妈,非得想着我成为谁,高四也是她逼着我读的,也不想想我什么料,呵呵,打工也不错,阅历广,抗压能力强,不像你们大学生受点挫折就自杀。哈哈,无意诋毁你们,说笑而已。怎么说呢,这份工作起码也能找到自我的价值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能游刃有余。”莫一凡自嘲地笑了,眼里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与成年男子特有的成熟。
“那你现在来找我是顺便?你旅行的其中一站?还是特意?”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你我什么关系啊?至于吗?不过几年不见了确实突兀,听你口气工作好像不是很顺利啊,有无其他打算?”
高尧沉吟片刻:“知道吗?我当年选科目的时候就是个错误,我已经意识到了,可还是不知悔改,我的青春走太多弯路了,不过要是到目前为止能把以后所有的弯路都走完了那才叫万幸,以后还不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先做着吧,一个纸上印着门外汉的专业的理科生想做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明白。你要留下几天?”
“我被调到这边的分店来了,常驻。欢迎我以后找你吗?”莫一凡张开双手,做拥抱的手势。
高尧原以为他是特意过来找自己,听完后不禁失望,也罢,总比不找好,起码他也打听自己的消息才能明确自己的位置不是吗?
“快两点了,上班时间到了,时间过得真快。那么到时候见吧。”高尧举起手看一下腕上的男式手表。
“你怎么还戴着这块手表啊?伯母她现在还好吧?”莫一凡少有的小心翼翼地问。
“还可以,只是老了,老得很快,真要上班了,再联系。”高尧不太熟练的踏着高跟鞋往公司走。
莫一凡在原地怔怔看着高尧的背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头抬起来望天,像是没感知到阳光的伤害。路边走过的闲人无一不看着他抬头望天的专注样子,有的不禁也把眼皮抬起,学着他的样子,阳光虽温和但直射到瞳孔里,泪眼婆娑,天上什么都没有,和往日毫无区别,赶紧低头并给上一句:“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