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被革职抄家,太夫人闻知,便病倒了。在她看来,哥哥为朝廷操了一辈子心,到老落得这么个结局,实在叫人心寒。
王妃得知消息,也是忧心如焚,雍正既然能毫不犹豫对李家动手,那么曹家的处境也很危险,如今只有让曹頫小心办差,尽早还上亏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雍正疑心很重,平郡王的压力也不小,王妃思虑良久,还是决定将曹霑送回江宁。
曹霑来京,名义上是当福彭的伴读,其实在京的这段日子里,倒是福彭领着他四处游玩,曹霑大开了眼界,甚至还见到了弘历阿哥,开始时很有些乐不思蜀,不过时间一久,也不免想念起织造府来,闻说王妃要送他回江宁,虽然舍不得福彭,但也无有不愿。
临走之前,曹霑去老宅给祖宗牌位磕头,老宅简陋窄小,曹霑很不喜欢,在京时也只来过一两次。福彭是陪了他来的,见他磕了头出来,就执了自己的手依依不舍,劝他道:“表弟放心,你以后要来京城,机会多得是。”
曹霑点头:“大表哥,我以后一定再来看你。”
上京城曹霑走的是水路,回江宁一样是坐船,只不过来时运河沿岸杨柳依依,离去时已是黄叶满地。
太夫人的病,说到底是因为心伤哥哥的遭遇,曹霑一回织造府,太夫人见了孙子,心情一好,病当时就好了一半。王夫人因为有了身孕,自在房里将养,太夫人跟前只有马夫人伺候着。曹霑给马夫人请了安,拉着太夫人,把自己在京城见到的新鲜事儿一件一件说出来,逗太夫人开心,太夫人开始只是含笑听着,后来听曹霑说自己见到了四阿哥,才不由直起身,细细打量曹霑给他看的珊瑚手珠,感慨道:“你亲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面见过先帝,如今你又见到了四阿哥,这是你的缘法,也是你的福分,这手珠,你可要好好收着。”
曹霑笑道:“老太太放心,这个自然。”
曹頫回来,见到曹霑,也很高兴,曹霑见曹頫气色不济,不由问:“老爷,李家……”
曹頫打断他:“你还小,不懂这些,你心思千万不要放在这上头,只管好好读书,我便安心了。”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李煦出事,他的压力骤然大了许多,虽然雍正目前对曹家还算宽容,暂时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但曹頫还是怕了,亏空一年半载是还不上的,他又猜不透雍正的心思,如今惟一一个能给他出主意的人也倒了,曹頫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想到李煦被革职之前对他说的话:“西北要打仗,皇上缺钱,不然为什么到处抄家?这亏空莫说还不上,就算是还上了,皇上疑心你家豪富,想揪你的错处,那还不是轻而易举?我的两个儿子都不成器,我不指望他们重振家业,将来我家若还能留下一线血脉,等皇上不追究了,你替我照看一二吧。”
这话说了没多久,李煦就出了事,曹頫越想心里越冷,李煦的两个儿子无法重振家业,他难道就能?曹家如今确实没钱,却还得勉强维持体面,曹頫左支右拙,再想想雍正几个宠臣现今的排场,曹頫心都灰了。
李卫自投靠了雍正,便在粘竿处受训,他聪明有眼色,又刻苦好学,获得了雍正的重视。雍正开始觉得,继续让李卫待在暗处,似乎有些浪费了,他不是粘竿处那些太监,要给他个前程,并不是难事。
于是李卫被外放到江南做了个县令,亏得他一个书没读过多少的人,做起事来利落周到,竟比那些科举出身的还强几分,让雍正很是满意。
同时,李卫也充当着雍正在江南的耳目,这次李卫独当一面,将苏州的天地会据点拔了个干净,雍正大悦,将李卫召回京城,在养心殿接见。
“这事你办得好,以你之能,当个县令倒是浪费了。”雍正说到这儿,盯了李卫一眼。
李卫绝顶聪明,立即道:“皇上但有吩咐,臣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雍正笑了笑:“你非科举出身,做起事来却最合朕意。如今的读书人,读的哪里是圣贤书,读的是他们自己的青云路!一个个只会空谈,做不了实事。譬如颜元所说,‘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无用至极,最是可厌。虽然如此,你年纪太轻,朕却不好提拔太快。这样吧,年羹尧在西北,你以前习过武,正可去军前效力,你就到他那儿去,若立了功,朕也好有个由头拉拔你。”
李卫心领神会,磕头谢恩。
雍正又道:“以后有什么事,你也可找怡亲王商议,这是朕准了的。”
李卫微微一怔,道:“嗻。”
退出养心殿,李卫想了想,又去见玉坠子,在粘竿处待过的人,都知道雍正对这个贴身太监的宠信,李卫当年在他手下待过,见旁人不妥,见他却是无妨的。
玉坠子笑嘻嘻的没什么架子,一开口话却犀利:“皇上那般待年羹尧,只是要用他打仗罢了,你是聪明人,用不着我多说。”
李卫道:“皇上的意思,似还要我多跟怡亲王接触。”
“这是你的造化,皇上对十三爷啊,”玉坠子一笑,“跟对那两位是不一样的。”
李卫踌躇道:“怡亲王……”
玉坠子笑道:“你担心跟十三爷处不好?这就未免杞人忧天了,别人我不知,十三爷我知道,最是体恤下臣的。皇上身边辅臣不少,总得有个身份才具都能压得住的领头吧?皇上兄弟虽不少,要再寻一个十三爷这样的,还哪里能够。三爷跟皇上是不对盘的,八爷九爷十爷更不要说,十二爷是个别扭人,皇上也不喜欢,五爷七爷那是不中用的,十四爷……”他摆了摆手,“这是皇上的亲兄弟,我是不好说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再往下像十六爷十七爷,年纪又太轻,跟着办办差还行,要独当一面,还得再历练几年呢。”
他说话时神态和悦,语气却颇为自得,李卫心中不快:“你不过是个阉人,皇上再宠信,也不能登大雅之堂,说起朝政来,倒如数家珍一样,真把顺治爷的铁牌当纸糊的了!”
心里虽如此想,李卫面上却更加诚挚:“多谢玉公公提点,我心里有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