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灵柩停于乾清宫,胤禛便暂居乾清宫东庑。
金碧辉煌的大殿,此时触目所及,皆是一片白色。
后宫妃嫔、皇子皇孙都跪在殿内哭灵,妃嫔们各怀心事,膝下空空的不说,从此没了依靠,前途难卜,有儿女的,也不能放心,就连亲生儿子当了皇帝的德妃,其实也并没多少高兴。
她不是不想当太后,但在她的期望里,当了皇帝的,该是她的小儿子胤禵才是。
若康熙明明白白立了胤禛为太子,那也罢了,再怎么偏心,胤禛也是她亲生的,总比别人的儿子当了皇帝强,可德妃思来想去,都觉得康熙想立的其实是胤禵。
后宫不能干政,但后宫自有消息来源,胤禛能干是能干,办过不少差事,可那都不是什么大事,康熙怎么就挑中他了呢?之前对胤禵的恩宠,都是个笑话不成?
大儿子抢了小儿子的皇位!这念头在德妃心里扎了根。
风雪终于停了,乾清宫凄凄惨惨的哭声也渐渐低了下去,说到底,满殿的妃嫔儿孙,真正悲伤的寥寥无几,其中的大多数,纵然在哭,哭的也不是老皇帝,而是自己。
死去何足道。
无论天子还是庶民,上天在这时是公平的。
胤禛夺得皇位,夙愿得偿,倒还能拿出点心情哀恸,但他没有时间,许多急务等不到国丧结束,胤禛一边处理政务一边防备兄弟,丧中不能沐浴更衣不能剃头刮脸,吃的都是清粥素菜,没几天就瘦了一圈。
胤祥被封为亲王,这是理所当然,以胤禛对这个弟弟的信任,亲王不过是个开端而已。
弘晳封了郡王,这是胤禛答应康熙的,虽然康熙的意思,封亲王才算数,不过弘晳毕竟是胤礽之子,一度被当成皇太孙,就算胤礽已经废得不能再废,对弘晳的封赏,也还是一步一步慢慢来的好。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胤禩,他与胤祥一起被封为亲王。
胤禩本来一肚子邪火,听说自己被封了亲王,简直不知用什么表情面对,终康熙朝,他都只是一个贝勒,被政敌封王的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跟胤禩好得穿一条裤子的胤禟,却什么封赏都没得,这分明是要断胤禩的手足,那所谓的亲王,不过是裹了蜜糖的毒药,胤禩心里清楚,将胤禛恨到极处。
胤禵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胤禛命他回京,大将军印敕暂交纳尔苏,同时,令辅国公延信、川陕总督年羹尧赴甘州接管军务。
胤禵辛苦几年,得了这个结果,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但从西北到京城,最快也要十几天,等他赶到京城,胤禛早就坐稳了龙椅。
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这滋味可不好受,何况从成为大将军王的那一刻起,胤禵就没有想过继位的会不是自己。
胤禵宁可当这是个噩梦,但在看见康熙梓宫前白茫茫的素帐时,胤禵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胤禛已于十一月二十在太和殿登基,康熙的谥号、他自己的年号,都已拟定。
一切顺利,只在册封德妃时,出了点麻烦。康熙没有皇后,作为新君的生母,德妃便是惟一的皇太后,后宫妃嫔毕生所求不过如此,德妃却拒不接受,当面给了皇帝儿子难堪。
她倔强好强,两个儿子乍一看性情各异,其实骨子里都像她。
胤禛被亲娘拆台,心情恶劣,他本就打算好好敲打胤禵,德妃来了这一出,胤禛更加警惕,派人将回京的胤禵盯得死紧。
善常忧心德妃,劝她道:“娘娘这么跟皇上怄气也不是办法,皇上对娘娘也是一片孝心,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你不用再说了!”德妃激动起来,“你看看,胤祥封了和硕怡亲王,??禩封了和硕廉亲王,连弘晳,都封了多罗理郡王,惟独禵儿什么都没有,这就是他的孝心?不说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就算只论才干,禵儿又哪里比那几个差了?!”
善常无话可说。
德妃疲惫地闭上眼睛:“给我倒杯茶来。”
善常应了,她心神不安,倒了茶返还时,冷不丁被门槛一绊,立足不稳,手中托盘猛地向下倾去。
善常吓了一跳,忽觉腰间一紧,已被人稳稳扶住,那人眼疾手快,又一把将托盘抄了上来,连茶碗里的茶水都没洒出半点。
善常定睛一瞧,扶她的原来是个年轻女子,身着缌麻孝服,甚是面熟,善常一时之间,却叫不出她的名字。
那女子见状,微微一笑:“善常姑姑,你不记得我了?”
善常倒吸一口气:“是你!”
德妃看见白灵,也不记得了,只略略觉得眼熟:“你是……”
善常轻声提醒:“这是弘历阿哥的……”
德妃恍然,继而不悦:“你来做什么?帮皇帝劝我?那也轮不到你吧!皇后怎么不来?母仪天下了,瞧不起我这老婆子了?”
“娘娘,”白灵目光湛然,“皇帝也是您的儿子,您为何只顾念十四爷,却不顾念皇帝呢?”
“他那样待我的胤禵……”
白灵打断她:“没有什么‘胤禵’了,为避皇帝名讳,‘胤’都改成了‘允’,是‘允禵’才对。”
“你!”德妃被噎得不轻,“你好大胆!”
白灵轻轻一叹:“我来只是提醒娘娘,皇帝要以孝治天下,您再给他气受,他也不会把您怎样,可十四爷就不一样了,长兄如父,他再怎样管教十四爷,也是应该的。”
德妃听出她言中之意,惊骇道:“你……”
“我以前在永和宫时,娘娘待我不坏,这话便算是我报答娘娘,了结这段因果。”
她说完便走,没有看到身后德妃颓然坐倒。
德妃终于接受了“仁寿皇太后”的徽号,胤禛松了口气。
继位之初的不平顺,在他意料之中,面对政敌的挑衅,他虽然恼怒,但并不担心。
写了二十年“忍”字,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沉不住气,再说,皇位已是他的了,这盘棋,他终究会下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