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姨这个称呼,连姜千言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叫,只觉的这样是理所当然,至于有什么理,他却说不上来,对云姨的感情,在姜千言心里是非常复杂的,似师似友似亲似恋,似乎都有那么一点,总之在姜千言的生命,云姨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这是姜千言唯一能够确定的一点。
现在这个对姜千言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正静静的躺在一口水晶棺材里,身周堆满菊兰等各种鲜花,身上覆盖着红色八角星北济州国旗,露在外面的唯有一张脸,一张苍老的脸,有些稀疏的半灰半白的头发,干瘪的两腮,深陷的眼窝,枯萎的嘴唇。
如果换作别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将眼前这个人与那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联系在一起,但姜千言有一种真实的感觉,这的的确确就是她。
就是那个为了救自己而牺牲的云姨!
这里是离姜千言所在的疗伤所车行十分钟路程一座三层小楼,是南里院最大的殡仪馆,整座大厅全部布置给云燕一人,身穿军装戴黑色袖章的十六名年轻女兵,分列两旁,面目严肃的二十四小时守卫着。
此时正是上午九时,进来拜祭之人络绎不绝,即有身穿粗布衣衫的普通百姓,也有身穿军装的军人,还有身穿制服的政府公务人员,每个胸前都佩戴一朵雪白的菊花,臂上戴着黑袖章。
北济州的人民很有礼貌,都默默的排着队,没有人出声喧哗。
厅内的气氛庄严而肃穆,忽听门外一声大哭,一个身穿北济军服的年轻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扑到那水晶棺上放声痛哭,哭的几乎背过气去。
紧跟他而来的是一位年轻美貌的柔弱女子,两眼垂泪,轻轻啜泣,却还知道将取得的黑袖章戴在男子的手臂上。
屋里拜祭的人皆非常诧异,负责看护的女兵正要上前拦阻,却被后面跟上来的两名女兵阻拦住了,几名女兵互相说了几句什么,负责守卫的女兵便请拜祭的济州民众主动的让出一块空地来。
听那闯进来的男子哭的悲切,站在一旁的不少济州人也抹起了眼泪,心说:“这肯定是云将军的亲人,只不知是儿子还是孙子!”
忽听门外一声如雷的大哭,接着一个又矮又胖的人抹着眼泪走进来,棕色的头发、棕色的胡子密密麻麻的遮住了脸,但看他只有一米像个孩子似的身高,却像座山一样壮实,从未见过矮人的济州民众皆大为惊讶。
不大一会儿,门外忽然又响起“嗷”的一声嚎叫,一匹马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扑在棺上痛哭不已,只听他叫道:“哎哟哟,哎哟哟,你为什么去的那么早啊?也不等等我哟,你让我再上哪去聆听这么美妙的声音哟,让我再上哪去观赏这么美妙的容颜哟……”
这一下子,众人更惊,像这样的马人在北济州都不多见,十个人里面至少七个没见过,再听这马人哭祭的话,莫非这马人与云将军认识?
几人趴在水晶棺上痛哭半晌,还是水淼先止住悲声,站了起来,想将姜千言拉起来,却见棺上一滴一滴的流下血来,水淼一惊,用力去拉他:“千言,你怎么了?好啦,好啦!”
姜千言一转头,水淼不由的一惊,只见姜千言两眼血红,正怔怔的流下血泪来。
见到姜千言这样的神态,奥多音也站了起来,上前摇晃他:“喂,刺猬,你怎么了?不至于吧?”
“喂,喂,兄弟,节哀顺变呐!”矮人也在一旁劝道。
接下来的时候,姜千言便一直呆呆的跪在水晶棺旁,当有人进来拜祭,他便会依着德辉的习俗进行答谢回礼。
水淼担心他的身体还未复原,经受不住,多次想拉他回去休息,皆被他甩开手拒绝了,而矮人则干脆跪在了他旁边有样学样。
直到第二天,李相诚忽然亲自来了,带了十几名军中的高级军官,一同拜了三拜,李相诚走上前去,望着棺中云燕的遗容,想起她的好,老泪滚滚而下。
看到跪在一边的姜千言三人,李相诚走了过来,首先跟水淼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将姜千言拉了起来,姜千言跪的时间太长,腿脚早都麻木了,这一站起来竟然趔趄的想倒,矮人急忙在一旁用肩膀顶住了他。
李相诚咬着唇拍了拍姜千言的肩,未语先流泪:“感谢云将军,如果不是云将军……也同样感谢您,您是个真正的军人!”
感慨一番,李相诚说起了正事:“大将军有令,明天将云将军请去远京,大将军将亲自主持国葬!姜上校,明天你就随灵车一起去远京吧!也不枉她救你一场!”
说着,李相诚重重一拍姜千言的肩头,急匆匆的走了。
“为什么不回德辉?”姜千言一开口,才知道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
姜千言不知道,云燕的事北济州第一时间便通知了德辉共和国,并且提出了想让云燕葬在北济州的要求。这要求并不仅仅是通过口头提出的,而是由专门的使臣持着朴大将军亲笔写的国书交到了德辉。
直等了两天,才等了德辉共和国的回复:同意!
云燕之死大大的打击了北济州最高统帅朴永泰的心,几乎是相当于他的精神支柱倒了一样,他狠狠的批评了护卫不利的李相诚,将李相诚由第七兵团司令降为副司令,暂行司令职务。
负责云燕安全的那些警卫全部判为终身监禁,这一辈子恐怕只能在牢房里呆着了。
说起来,这朴大将军对人还算不错,派了自己的专列作为云燕的灵车,将她的灵柩运回远京。
自醒来后的姜千言仿佛是失去了灵魂,只剩了一块行尸走肉,神情暗淡,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作,连饭也只喝几口稀粥,身子骨很快瘦了下去,显得眼睛很大,却无神。
坐在列车的软座上,姜千言的身子摇摇晃晃,他已经两夜没睡过了,困得非常厉害,不由的坐在那里打起瞌睡,为了照顾他而几夜没睡好的矮人则早斜躺在旁边的软椅上打起了呼噜,只有坐在姜千言右边的水淼还显得清醒,她的小手紧紧握着姜千言的一只手,用肩膀轻轻的顶住姜千言晃来晃去的身躯,眼睛微微闭着,陷入了冥想。
水淼在地穴里割腕喂血,对自身元气损伤极大,魔力下降的非常厉害,十成里几乎去了三成,她需要将魔力和体力赶紧补冲回来。
放在正中间地面上的便是云燕的水晶棺此时已经全部用北济州的红色国旗包裹起来。
四名手持三联弩的女兵站在车厢两端警戒着,眼睛不时四下扫射,极为警惕。
车厢里的蓝色灯光忽明忽暗,车厢随着行进不断的摇晃着,那灯光也在晃动不已,在轻轻的如摇篮的晃动中,连水淼都几乎要睡了过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脚底微微一颤,这颤动很突然很异样,水淼刷的张开了眼睛,一双柔柔的眼睛寒光四射。
那一下若有若无的异样的颤动之后,似乎再无别的异样,疲惫不堪,魔力大减的水淼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这辆短短的三节车厢的专列用了一个警卫排来保卫,而且是在自己国家的腹地想来不会出现什么危险。
水淼大睁的眼睛正要缓缓闭上,却倏然张了开来,一种本能的直觉告诉她危险。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后面前面车厢的门突然间同时被拉了开来,“扑扑扑扑”,五六个被撕裂开来的魔法卷轴被抛进来,那些魔法卷轴一落在地上,便冒起了浓浓的绿烟。
离门最近的女兵刚大喝一声:“谁?”
一挺三联弩正要射击,却一捂口鼻,身子缓缓的倒了下去。
“有毒!”水淼的反应比这些没有上过战场的女兵快多了,她一伸手臂,一个乳白色的珍珠大小的水晶球从衣袖中滑入她的小手,立即在身周升起一个乳白色的光圈,将绿色的浓烟挡在光圈外面。
“醒醒,来敌人了!”水淼用冰冷的小手一拍姜千言的脸,姜千脸一个机灵坐直了腰,“哪里有敌人?”
他一睁开眼便看到了车厢里满满的绿烟,这绿烟浓得都看不清人了。
“咳,咳……”头顶在姜千言身上,探入光圈里边的矮人突然大声咳嗽一下,醒了过来,一睁眼便“妈呀”一声,“好多的烟哪!”
“快走!”矮人反应倒不慢,一坐起来,便捂住嘴边,身子一滚用头狠狠向着车窗撞去,这车窗是用硬化玻璃所制,坚固无比,能够挡住近处攻击的三联弩,但矮人的头似乎更硬一些,那硬化玻璃的窗户竟然被他一头撞碎,他一肥胖的身子缩成一团竟从那碎裂的窗口中冲了出去。
只可惜,矮人忘了这是在飞驰的机车上,他这一头撞出,立即到了半空中,不会漂浮术的矮人吓的“呵呵”大叫。
幸好,下面一片已经收了麦子的柔软土地,矮人沿着土坡“咕噜咕噜”的滚到了土地里,又在土地中滚出老远。
等他站起来,那机车已经轰隆隆的走出老远了。
矮人站在土地跳脚大喊:“等等我!”
边喊边拨腿向着机车追去,在那松软的土地中踩出一个个大坑。
这机车三节车厢,一节机头,水晶棺所在的是最中间一节,两边的皆是警卫,车顶上也趴着不少支着对空弩的警卫,总共近四十人,没想到竟然会被敌人攻击。
不知是哪方敌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中间那节车厢被扔去了含毒气的魔法卷轴,四个警卫的女兵因反应太慢,皆倒在了车厢里,矮人撞破车窗跳了出去,水淼和姜千言则拉着手,并肩缓缓的从椅子滑坐在地上,让水晶棺挡住身形。
一个透明的鸡蛋大小的水晶球又出现在水淼的左边中,她将那水晶球拿到眼前,默念几句咒语,拈得几拈,那水晶球便出现了一幅缩小的图画,正是这条专列,只不过视角是从机车的侧身来看的。
在机车的头部、第一节车厢里、最后一节车厢里还有第一节车厢的顶部,还是第三节车厢的尾部都是有一个光点在闪烁,有的时绿光,有的是红光,有的是白光……
水淼指点着这几个位置,贴近姜千言耳朵悄声说道:“敌人有五个,分别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才五个人?”姜千言不服的小声问道。
“不要小看他们,他们已经干掉了所有的警卫,连驾驶员也换了……”
“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水淼摇摇头,却又接着说,“他们的手法很像特种兵。”
“特种兵?”
“很有可能,”说到这里,水淼脑中灵光一闪,忽有所感,“很有可能是潜进来的南济特种兵。”
“南济特种兵!”姜千言一字一句的吐出这五个字,忽然恨恨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人?都得死!”
最后一个字,他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
听他说的狰狞,水淼不由的侧脸望了他一眼,只见姜千言瘦削的脸上一脸杀气,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他,似乎这个姜千言与以前相比有些变了。
至于具体哪里变了,却又有些说不上来。
因为矮人撞破了窗户,车厢里绿烟也渐渐的散了,姜千言扶着厢壁慢慢的站了起来,弯腰拾起了一个女兵的三联弩,冲着水淼只张口却不出声的说道:“我去干掉他们!”
“慢!”水淼赶紧走了过来,拉住了他的手,然后趴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了一番,听得姜千言连连点头。
要知道,水淼自小就受这种特种作战的训练,对各种各样的情形早研究过各种各样的方案,也腹稿都不用打。
姜千言虽然是高级魔法师,还跟着矮人学习过剑技,对这种特种作战却没专门练过。
担心敌人同样拥有魔力探测水晶球,两人不敢使用魔法,只利用本身的体力悄悄翻出刚才矮人撞破的车窗,紧贴车厢壁挂在车身外面,静静的等待着。
不能使用风系魔法,单纯依靠体力,悬挂在外面非常累,幸好姜千言体力不错,而经过了残酷训练的水淼看上去比姜千言还要轻松一些。
他们抬起头,车厢顶上一名身穿护身皮甲、戴着墨镜的士兵正在走来走去,脚步比猫还要轻,一点声音都没有,那皮甲下半身接近于车厢的绿色,上半身则逐渐变浅。
这种护身变色皮甲北济州没有,就证明了这些人极大可能便是南济特种兵。
其实,他们穿这皮甲也有个坏处,就是能够被魔力探测水晶球控测到,如果不穿这皮甲的话,只要你不使用魔法,魔力控测水晶球便无能为力了。
眼睁睁的看着车顶上那人走到这节车厢的顶部,姜千言紧张的心脏差点从口中跳出来,只要那人向下边一望是很容易发现他们的,他用一支手悄悄举起三联弩对准了那人,水淼却摇了摇头,向里面指了指。
这时,车厢前端的门被慢慢拉开了,一个戴着黑色面罩、戴着墨镜,穿着同样皮甲的粗壮的士兵手持冲锋弩缓缓走了进来。
一走进来,那人的脸首先便机警的转向了破损的窗户,姜千言和水淼急忙将身子往下狠沉,脚几乎都够到了地面。
水淼在车厢外壁上画了简单的魔法阵,用手指轻轻注入一点魔力,圆形魔法阵亮起,透视出了车厢内的情况,见那人的脸已经转到了红色国旗覆盖的水晶棺上,水淼给姜千言使了个眼色。
姜千言两手用力翻身而起,肩膀刚刚高过窗口,抬头便是一箭。
姜千言与那人的距离不到三米,如此近的距离,弩箭飞驰的速度根本不是人所能闪避的,虽然姜千言箭法不怎么样,但这么近的距离,那么样的一颗大脑袋,要瞄准还是不太费劲。
长长的弩箭从那人一侧腮帮进入,另一侧穿出。
姜千言忽然感觉左肩一阵剧痛,一支稍小些的弩箭插在左肩上,爆出一团血花。
那人临死之际竟然还能射出一箭,可见是多么彪悍。
“谁?”车厢内倒地的声音惊动了车顶上的家伙,那人脚一抬便向着车厢下边落来。
那人头下脚上,冲锋弩机警的透过破损的窗户,指向车厢内。
车厢内一名美丽的少女,身穿咖啡色休闲裙,双手举在头两边正笑吟吟的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