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驾临敝府,小仙未能远迎,实在罪过罪过。”被我揪出来的一方土地颤着垂到地的白胡须,不住地作着揖。
我单手捂住半边脸,撇过头去向后指了指:“土地莫再与我客气了,还请劳烦去帮我看看那凡人死绝了没?”
风凄凄雨凄凄,武罗我心也凄凄,等土地走后,我抱膝忧愁地看着稻草上面目苍白,额头尽是冷汗的书生。刚一下界就造了杀孽,万一被岁崇知道,我岂不是要脱一层皮
咦,我为什么又想起他来着了?明明我早已沦为弃妇,怎么还朝着怨妇方向奔了?去去去,昨日不可留,昨日之夫是根草啊。
“姑娘,小生这,还是尚在人间?”抖得和筛子似的声音伴着窸窸窣窣的摸索声传入耳中。
“唔,应该吧。”我用树枝戳着火堆,托腮想着自己心事,随口道:“你要是再乱动的话,就应该不在了。”
“那就好那就好,小生还有心愿,未达成,万万死不得。”他欣慰道。
“你还有什么遗愿未了?”我饶有兴味地瞧去,他看着我愣了一愣,火光罩在他脸上,红云自他耳根子一点点浮起。就听他抽着冷气微颤的声音结结巴巴传入耳中:“一未尽爹娘孝道,二未金榜题名,三未,三未娶妻延脉。”说及此,那张清秀白净的面上已如火炙般很是鲜艳。
我嘴角抽了抽,好标准的人生三大理想啊,书呆子就是书呆子。指间转了转那长长木枝,调笑道:“你们凡书生,不是整日里说书中自有颜如,书中自有黄金屋吗?还娶什么老婆啊,抱着书滚滚床单,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他许是未见过我这般奔放又跳脱的女子,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看着我说不出话来,如此相对无言相对坐了半晌。眼见着雨师收了幡,云间裂开了一道细缝,淡淡月华渗了出来,天地一片云清澈郎。丢掉树枝,我站起身来,拍了拍白裙子,准备踏出庙去。
却发现裙角似是牵绊住了什么,低头一看,便见着他半支着身一滴滴豆大汗珠自额角滑落,这是作何?我都已唤来土地自阎王手里替你抢了一条命回来,难不成你还要我替你彻底治好顺便送你些盘缠干粮不成?一来,我怕我妙手下去,非但治不好你,反倒将你送去了枉死城;二来,我瞧了瞧自个儿的良心,发觉自被休弃后,那玩意大概已经被岁崇给吃得剩不了多少了。所以,少年郎,我两还是大道之上,各走半边吧。
尚未等我训斥出声,便见他断断续续地开了口:“姑娘救小生一命,小生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他顿了顿,喘了喘气,我下意识接口道:“难道你要以身相许?”
然后我便想抽自己耳光了,就听他果真腼腆又坚定地看着我道:“小生本想记下姑娘芳名,待来日还情于姑娘家中。若是,若是姑娘不嫌弃,小生以身相许,也无妨。”
“书生,我觉得你的认识角度有问题。”我认真看着他道:“你瞧,我救你原便是我错手误伤了你,因果轮回,切莫谈什么报恩。很俗气的,真的,你们凡的茶馆里都不流行这套戏本子了,都改成强取豪夺,虐恋情深了。”
“这个”他踟蹰了下,然后开口:“姑娘是否觉得不好意思开口?”
我默了默,你瞧我这张沧桑了不知道到多少万年的老脸,加上和心黑得发亮岁崇那厮混了的几百年,你觉得我还会知道不好意思这几个怎么写吗?
就在我准备彻底斩断这莫名其妙的一面之缘时,就听“撕拉”一声,我迈出的步子踉跄了下,脚下踩着那滚圆的树枝顺溜溜地倒了下去。
我想自作孽就是这样说的,我恨那不长眼的树枝和随手抛掉它的我。
“你为什么撕我衣服?”脑袋磕在他肩上,鼻尖撞到他尚带着湿意的胸前,我觉得我的眼泪快下来了。
“姑娘你为什么扑倒小生?”他疼得直抽气,却还勉强扯出一抹笑:“姑娘便是再迫不及待,这荒郊野外,也,也与礼不合。”
骤雨初止,草木新鲜略湿润的气息自门扑入,黑旧残破的佛幡扫过身侧。我念了声佛号,头顶的佛祖你暂且闭闭眼,待我砍了这书呆子再睁不迟。
摸向纯钧剑的手僵硬地停在腰间,我呆滞开口道:“你你你的手放在哪里?!”
他眉心皱成了川,扶在我腰间的手有些微的颤抖:“姑娘,若是可以,可否先放过小生?”
“……”
我真是个善良的人,这样善良的我,注定丢不掉这个奄奄一息又脸皮比我还厚的书生。
观了观天,又算了算,这些时日当是东岳率领一众神仙巡游东荒的时候了。如此,便是动了仙法,想来万里之外也是发现不了的。果真是自作孽,当初一时悲怒交加,丢下闭关三百年的豪言壮语,而如今在青要山待不了三天就憋不住了。没有岁崇那闷罐子来调戏推到的日子真是苦闷到难以描述。等我拔完了青要山头的荀草,驾薄背负着一族老少的期望来到我府上。一番正礼寒暄之后,他委婉道:“小臣听闻凡间近日似是热闹的很,添了很多杂耍玩意。神女素来最爱这些,若嫌山中烦闷,何不下界游戏几日,聊做散心便是了。”
我当时正提笔临着帖,头也未抬:“哦,最近神女我突然想敛兴修身了,懒得下去了。”
“这个这个”他似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吞吞吐吐。
“怎么了?”我疑惑看去。
他神色悲壮终道:“听闻东岳帝君近日巡游东荒,将要“偶”临青要。”那个偶字被他咬得分外重,恨不得磨碎在齿缝里。
我盯着那个岁字,叹了口气,将笔慢悠悠晾到笔架上:“这可真是太遗憾,神女我近日怎么就想往凡间去解救苍生了呢?仆累何在?备驾!”
驾薄似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抬袖拭了拭额上的汗,见我目不转睛盯着他,又立马忐忑开口:“神女可还有吩咐?”
“唔,还请劳烦驾薄君在我闭关时告之东岳帝君,我无法亲迎他,望他恕罪了。”我端肃道。
“这是自然,自然。神女潜心修行,帝君定会体谅定会体谅。”他弯着老腰连声道。
于是我心满意足地下界去了,我真的不是躲东岳,我只是怕我见了他,会忍不住抽出纯钧,由此破坏了两族现下的和睦盛世之景。
“姑娘,你这是要小生去往何方?”青玉车里他半靠半卧,四下打量后问道。
“我也不知道,要不你说个地方,我们去?”我趴在窗子上,瞧着外面懒懒答。
“咳咳,姑娘家在何方?独身一人行走终归不好,况且况且,小生也好去贵府提亲。”他略带羞涩道。
“……”我一听那提亲二字就头痛的不得了,又见他晶亮期冀的眼睛,揪着流苏一字一顿道:“书生啊,你瞧,我两相识不过一日。就这般定下了终生大事,你不觉得太过贸然了吗?没有感情的婚嫁最终就是场悲剧啊。”最新鲜的例子,便是我与岁崇那短命姻缘。
“如此,那我便与姑娘好生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再去贵府提亲便是了。”他闲闲道,话语就和我谈论明天是吃包子还是馒头一样的轻松。
喂,这位兄台,重点不在这里好不好?
下界第一日,刚刚被休弃的我,遭遇了以身相遇的戏码,和莫名其妙就跟上了我的书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