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一点点撒进了屋内,白花花的光刺入眼皮。我张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抱着怀里又软又暖的东西在被子里打了滚。
“放开我”怀里的物什憋啊憋得挣扎出了几个纤细的字眼来。
“嗯嗯?!”埋脸在柔软的枕面上蹭了蹭,哼唧了两声,我呼啦一下子坐起身来惊声道:“我怎么睡着了!”
原以为自昨晚再一通惊人打击后,我本应辗转难眠,彻夜流泪。可未料到,我居然酣睡得如斯深沉。我揉着眼睛想,这可真是个历史性的巨大进步。说明岁崇那厮在我心中的存在感正以惊人的速度消磨着。按理来说,当可喜可贺,证明我的心理防线再度提升到了一个高度。可是总觉心中不知名的一块地方空落落透着风的,谈不上悲也谈不上喜,逐渐淡去某些画影。
半扒出身子,吐着舌头喘气的小狐狸甩了下三条蓬松的尾巴没好气道:“凭你心眼的粗细程度,我看哪怕天塌了都能安枕无忧的。”它像块软布一样没骨头似的地搭在我胳膊上嘀嘀咕咕:“刚从他手里逃出一条活路来,又差点被你勒死,我就没见过睡相这样差的了!”
反拧住它的耳朵提起来,我戳了戳它绒绒的小脸威胁道:“又欠剥皮了是不是?再不听话,信不信我将你卖了!”
它连眼皮都不抬,只是摆了摆尾巴表示并不在意。
我也漫不经心道:“瞧你这小模样,化成人形在人间也算得上绝色,得个花魁头衔必是无疑的。”
“我错了”小狐狸耷拉着脑袋松松直垂着尾巴,悻悻道。
“对了,你刚刚说的他是”我揪住眼神躲闪的小狐狸意欲追根究底。轻轻敲门声突然响起:“容夫人可是醒了?”
我诧异抬头,这院子里除了我之外居然还有第二只雌性?
花央姑娘说她是受这家主人也就是容竹所托,特意前来照顾大病初愈的我,而容竹则在一大清早为了我的鸡鸭鱼肉去奋斗了。真是个贤良淑德的良家少年郎啊,我啧啧暗自称赞道。
我抱着狐狸站在房门口,对着初升的冬日一人一狐眯起眼将那娇俏小娘子摸排了个干净,那目光叫一个如狼似虎。没想到那姑娘非但不害羞,反而很是妩媚地娇嗔了我一眼。
我胳膊上顿时一阵寒毛倒立,轻咳了两声。姑娘,你的媚眼要认准对象,勾引之事做得要地道。作为这院子里的另一朵不怎样,但勉强算得上狗尾巴花的我提醒你,有句话要记牢,异性相爱,同性相杀,我花开后百花杀。补充一下,这条对小白无效。
无言交流中,我:“瞧这小娘子体态可真是风骚啊”
狐狸不屑地嗤了一声,不做评论,目光却在那姑娘家身上一个劲打转。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目光相当之锐利和猥琐,因为锐利所以猥琐,因着它好像是要扒光了人家看透似的。不好不好,道德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即便我只听过却未见过道德那玩意长得是何模样。
我顺了它一下毛,想了想,无声劝慰道:“不要吃醋,不要生气,不论怎样,万万是没你风骚的。”
既然是来照顾我,我这人比较实在,倘若让她未尽得了照顾之责岂不是辜负了人家一片拳拳芳心?再者,辜负芳心为次,若是她没有照顾得尽兴,在面对书生时肯定会有些良心不安,一旦良心不安又怎能顺利地去借机成了她和书生的好事?
无视花姑娘那媚眼抛得快抽筋的眼角,我怀揣狐狸依着门槛垫着棉袍笨拙地坐下:“正巧我和我家留欢都饿了,那就劳烦姑娘先生个火喂饱我两吧。”
昨儿就吞了两口的红薯,然后便是一番荡气回肠的生离死别,我那肚子早已饿得要与我同归于尽。
兀自神游地瞧了会子红日半隐、絮雪飘零的美景,再回神就见一张怨气十足、黑黝黝的俏脸朝着我,花央的手里还提着柄亮闪闪的菜刀一步步逼近。
这是要为爱癫狂,杀人灭口?!
“姑娘,请淡定!”我吓得一骨碌爬起来,连连倒退了几步:“我与容竹乃清清白白,若姑娘有须,我还可以为你两牵线搭桥。”
我倒不是怕她拿刀砍死我,我怕的是我一不留神反手砍死了她,太造孽了。这辈子我的追求只限于吃喝嫖赌,还没延伸到杀人放火。也没考虑过将自己送到杜子仁手下,经油锅炸一圈。烤红薯好吃,烤武罗是半点都不美好的。
她忍耐地瞅了我半晌,恰好我肚子一声爽快的咕噜叫,我甚是有些羞涩道:“既然我已对姑娘表明忠心,姑娘可否继续为我做饭,我真的快饿死了。”
留欢已不忍目睹现下两花对峙的局面,对天翻了双白眼。
花央姑娘努力平静了下心态,持刀扭着小蛮腰继续杀气腾腾迈向小厨房。我盯着她风姿绰约的背影,咋着舌道:“小白狐狸啊,你有,没有觉得,这妞有些眼熟啊?”
小白狐狸的灿金眼睛一瞬暴亮,长眼吊起从我怀里撅起屁股蹿了出去,三条尾巴如绸缎在指间滑过,抓都抓不住。我惊悚,难道是这留欢的老相好?!我又忧愁了,不仅道德要加大教育,这回子连基本常识都要对它普及一下。人妖恋,还是相差几百年的人妖恋,前途当真是一点都不亮啊。
小狐狸一路欢快地蹦跶过去,在院中雪地里留一串清晰的梅花印。等它刚一溜进去,门“咚”地一声撞起来了。
我双手托腮,扮着天界小花仙们的俏嫩模样,看着那扇门听着里面令人遐想的噼里啪啦声音,眨眨眼,嘿嘿坏笑起来。
“给!”一缕焦味一声暴躁怒喝炸响在耳边,一碗黑不溜秋辨不清原材料的玩意递在我面前。
看着我怀疑瑟缩的模样,花姑娘阴森森笑道:“吃!”
我愁苦地接过那碗,拿起筷子随意搅了搅,本神女不要没病死反倒被这貌似混杂了七虫八草的东西给毒死,冤枉实在是六月飞雪的冤枉。
“你怎么能这么笨!”花央姑娘尖细的嗓音欲拔高又似忌惮着什么,勉力压制住愤然。狠狠戳了我下脑门,纤手执帕往门槛上来个来回,在我身边婀娜多姿地坐下。
我被她自来熟的口气给怔停了动作,突然我伸手顺溜地一丢碗,张开双臂抱住“她”扯起嗓子嚎啕大哭:“小白啊,我想死你。你怎么才来找我?我都快死了,你知不知道,嘤嘤嘤,你差点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武罗你个死人,人家费尽千辛万苦做的饭你就这么扔了!”他忍不住低声咆哮,作势要拧起我耳朵:“你这祸害还是死了为好!”
我左躲右闪,瞥见留欢蹲坐在一旁咧着狐狸嘴捧腹大笑,很是有报仇雪恨、一雪前耻的畅快感。我冷笑两声,趁机一把撸过它来往脸前一挡,理直气壮道:“丢碗事小,失节是大!你毁了我家留欢的清白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计较起我来了,哼!”
留欢受伤地缩在角落里舔毛,神色阴郁地瞄着握手言和的我与小白。
“你倒是会躲,饶是我去求了妖主才从那吝啬鬼嘴里知晓了一星半点你的下落。”小白斜眼觑我:“如今这三界动荡,你就剩这半吊子法力还不老实点,仔细着小命真没了。”
我抱膝将头枕在上面,抵着下巴闷闷道:“后宫恩仇,辛酸苦辣,一言难尽。”
后脑勺被人重重一拍,小白咬牙道:“我也活了两世的年纪了,就没见着你这样木头心眼的姑娘,一根筋通到底了,真情假意都分不清。”
我难过地把脸往细布衣裳上使劲蹭了蹭,磨得脸生生疼:“可是,情谊这事物本不就是真真假假的吗?爱时真,弃时假,也就这样吧。”
他看我神色变了几变:“如今魔族已于天界彻底闹翻了脸,没了魔尊的约束,那帮子小魔崽子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货,尤其是你,可千万要小心。”
“哦”我平平应了声,又疑惑抬眼问道:“什么叫尤其是我?我什么时候又和魔族有了瓜葛?”我突然想起了岁崇那厮素来是魔族人心中恨得紧的混蛋帝君,不是吧我怒道:“我都被休了,和岁崇没关系了,不带这么迁怒的!”
小白的眼神清清楚楚写着四个字,不可救药。他摇了摇头,突然试探着问道:“武罗,你可知道你原身是什么?”
“原身?”我搔了搔后脑勺,不明所以道:“阿爹说我是天生仙胎,生下来便是”看他越来越不相信的眼神,我也犹豫了:“难道不是吗?”
他绵绵长出一口气来,白茫茫的气息遮住他妖娆多情的眼睛:“我此次去找妖主,他说得也是十分含糊,只恐怕没那么简单。”
我神情就和那片白气儿一样茫茫然:“啊?”
他伸手揉了揉我脑袋:“究竟如何,我也不清楚,总之你既然在这人间切记要保重自身。至于你身边”
相较于传说中神秘莫测的身世之谜,我并不多在意,我没有多少种族歧视观念,三界六道之内我都可以接受。我更想抱着他胳膊让他带我去找称霸一方低调而内涵的妖主,来救我一条小命。
天下大乱,仙魔之争,干我屁事!
“撕拉”一声,薄薄两片殷红人形纸张从空中飘然而下。纸上各横着一抹黑沉之色,落地时已从上到下裂成了两半。
小白脸色一变,倏尔起身:“几盏茶的功夫都拦不住,他们究竟是何人?!”
“啊?”这霎时变化突然,那落地剪纸明显是小白的式神,他要拦谁?
“妖族一向不掺和三界纷争,我也是念着我两几百年来的情分才违着妖主的意寻来。话难多说,你自个多留心眼,善恶切要分清。”
他来得蹊跷,走得也是蹊跷,一阵风儿似地化去了身形。
我拈起那两片剪纸,院门那里“吱”地长长一声。
容竹着了身湛蓝色长袍,左手握着柄青竹伞,右手拎着个油纸包,远远散着诱人的香气。雪地里的他,像是杆修长的青竹,隐透无双风华。
那双桃花眼微微一弯,温雅柔软一笑:“阿罗,刚刚听你说话声,有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