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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白梅生的初恋(5)

在天培家坐了半天,见陈怀民一直没有回来,她的心便有些悲伤。便要天培拿出相册给她看,直看到陈怀民那张英俊的脸逐渐模糊起来,幻化为梦里的情景,她才合上相册。心也在绝望中慢慢安定了下来。这时,她才向天培提出做她女傧相的请求。见天培爽快地答应了,她又提出要天培的二哥和未来的嫂嫂来参加她的婚礼。这下天培犯难了,说她二哥已好多天没回家了,不知那天会不会在家呢。梅生一听这话,便急得眼泪汪汪的。天培看不过,只得说:“好吧,我把你的信带到。叫他一定来。”梅生这才破涕为笑。

办完了这件事,梅生才觉得轻松了,开始有心情准备后面的一切。这时她才想起国货公司要她去试穿婚纱的事。就拉着天培跟她一起上街。等她们快走到国货公司门口时,忽然看见锦琳拎着一包东西出来,随后就上了一辆汽车。梅生喊了一声表姐,锦琳却像没听到似的,一溜烟就没影了。回来的时候,梅生越想越不对劲,觉得汽车上那头戴礼帽的人不像特来温,倒有点像董运琛。就想打个电话问锦琳。但电话打到T公馆,却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问起沈小姐,对方便鄙夷道:“她呀,趁特来温先生不在就跟人乱来,早不在这里了。”说完就挂断了。

梅生一下陷入了困惑,那个人是谁?难道是董运琛?一想到这里,人又像跌入五丈深渊似的,有些受不了。过了好一会儿,她又觉得自己在自寻烦恼,像表姐这样的人,跟许多男人都好,也不见得就是董运琛嘛。由此又埋怨起表姐来,表姐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做出这种事情来了呢?照她那样的人,是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如此一想,梅生又觉得不正常了,表姐既然违背了常理,只能说明她是动了真心,她已经无所顾及了。可是,又有谁能让她产生如此大的兴趣,敢于铤而走险呢?梅生不觉想到那车里的一幕,她又无法回避董运琛了。如果真是他的话,可见是她们姐妹俩的劫数,天命难违,也就由不得她了。想到这一点,她反而镇定了下来。

结婚那天的天气出奇的好,万里无云。新娘子梅生也是格外的漂亮。前来参加婚礼的亲戚朋友都说是梅生的命好,这么长时间一直下雨,到她结婚的时候天就晴了。白家夫妇听了这样的话,越发笑得合不拢嘴。

梅生被拥进花车里时,街上的人们便排起了长龙,驻足观看这支显赫的婚庆队伍。那一刻的梅生就像是一位美丽的花神,她微笑着,似乎也在享受这份荣耀。但是从她的眼神中,就会发现她的兴奋点不在这里,她正想着一个人呢。她在想……怀民哥此时已到婚典厅了吧。他会穿什么样的衣服出现在她面前呢?如果是穿西装的话,他一定是到场男宾中最神气的一位吧……这样一路想着他,好像她结婚的对像不是董运琛,而是陈怀民了。

汽车不一会儿就在德明饭店门口停了下来。梅生的心跳也加快了,当她被簇拥着往里走时,眼睛还在四下张望,想在人群中寻找到她的怀民哥。如此心神不定地走着,刚进饭店大门,突然被一旁闪出的锦琳拉住了:“梅生,你在找谁呀?快跟我来。”

梅生正心里有事,见表姐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以为她想见的人在别的什么地方等着她呢,就跟着锦琳往里走。

进了一个房间,梅生见里面空荡荡的,觉得不对劲了,就问她:“表姐,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锦琳将门闩好后,转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梅生,你不跟运琛结婚行吗?”

梅生顿时愣住了,便问:“为什么?”

锦琳涨红着脸说:“……实话告诉你吧……我跟他已经……”

梅生听了这话,犹如迎面挨了一闷棍似的,顿时眼冒金星,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早就预感到那两人会有什么事,结果真的被证实了。原来那董运琛一直在欺骗她,自己的表姐竟然也厚颜无耻地跟她抢这个男人。想到这些,羞辱感便像针扎一般地刺激着梅生。锦琳见梅生目光呆滞,半天没反应,几乎要跪下来哀求她:“……对不起,梅生……我实在不忍心伤害你,怪只怪我怎么就喜欢上了他这个人,为了他,我甘愿回到了亭子间,什么都舍弃了……看在表姐妹的分上,你就把他……让给我吧……”

锦琳说到这里,已经泪如雨下。梅生是听不得哭声的,自然心就软了。想她这位表姐一直争强好胜,从来不向人低头的,今天到了这般地步,也着实可气又可怜。好在自己不爱董运琛,她不过是顺从父母的意愿来结这场婚的,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妥协会导致如此的结果。看来勉强的事确实做不得。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于是对锦琳说:“我可以成全你,只怕董家不会答应。”

锦琳见梅生开了口,马上转忧为喜道:“你把婚纱让我换上,我进了大厅以后,生米就做成了熟饭,董家想怎么样也晚了。”

梅生想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俩人就赶紧互换衣服。

在厅口迎候的董运琛见梅生跟着锦琳走了,他就觉得不对劲,再看俩人半天不来,他开始有些担心了。正准备去找梅生,就见新娘子从那边过来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便笑吟吟地迎上前去。等走到了跟前,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新娘子换人了——变成了锦琳。心里一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把抓住锦琳的肩膀叫道:“你把梅生弄到哪里去了?”锦琳却瞪他一眼说:“不告诉你!”董运琛气得火冒三丈,一把拽开她,就要去找梅生。锦琳却扯住他说:“别找了,我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她不会跟你结婚的。”董运琛愣了一下,便痛心疾首地骂道:“你这个害人精呀!”

大厅里的人一看新娘新郎吵起嘴来,觉得好戏来了,一下全围了过来。

董运琛一看情况不妙,便对锦琳吼道:“你还不快走!”锦琳却冷笑道:“我是不会走的。因为我就是你的新娘子呀!”周围便爆出一阵哄笑。这时就听崔三宝在一边挑逗道:“运琛兄,沈姐姐可是抢手货,你不要,我就要了。”说着就要抱锦琳,锦琳却一巴掌打在崔三宝的脸上。崔三宝便捂着脸骂道:“不识相的贱骨头,你真当你是谁呀?”锦琳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董运琛看不下去,又过去拽她:“你要怎么样,我等会儿一定答应你,现在你不要给我添乱行不行?”锦琳却挣脱他说:“董运琛,你好没良心嘛,你把我沈锦琳当什么人了?想玩就玩,不玩就甩掉。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没这么便宜的事!”……

正当他们闹得起劲时,乔装打扮后的梅生已趁机拉着天培离开了大厅。等到了外面,她忍着泪对天培说道:“去告诉你二哥,我不结这个婚了!”天培也似乎明白了她的心,只是默默地望着她,不说一句话。梅生见她不动,也有些急了,叫道:“你怎么还不去呀?”天培却哭道:“对不起,梅生……我二哥是答应了要来,可是昨天他突然又去了机场,一直没有回来……”

梅生一懵怔,身体颓然像失去了重心,一下倒在天培怀里,俩人就抱在一起大哭了起来。正在找梅生的董家人看到她俩,连忙跑进去报信。梅生想董运琛会马上出来找她,赶紧拉起天培就走。正在这时,警报突然响了。饭店内顿时一片惊叫声,随后就有不少人跑了出来。

梅生和天培刚到马路上,天空就传来了轰鸣声。听到有人在叫:“快看,我们的飞机来了!”

一听说我们的飞机,大家也顾不得跑了,全停下来观看。梅生马上想到了陈怀民,难道是他们上天了?她仰头看时,就见一架一架的飞机直上长空,很快与黄蜂一般的敌机群遭遇上了。紧接着,天空就响起一片砰砰啪啪的子弹射击声。

由于警报响起时,汉口王家墩机场还停有不少轰炸机和运输机,他们争先恐后地飞往外地暂避,影响了我军的成队起飞。行动一慢,升空的时间晚了,我军的飞机处于劣势,那些敌机便向饿狼一样地扑了过来。但我军的将士们在困难的情况下,个个勇闯敌阵,以一挡十,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较量。顷刻间,晴朗的天空就像变成了惨烈的斗角场,火光四起,浓烟弥漫,随着一架架中弹的飞机呜鸣着划过长空,紧接着爆炸声便在天际间震耳欲聋地回响。

梅生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一架僚机,她预感可能是陈怀民的飞机。看他冲在机群的前面,闯入敌阵后,就有几架敌机向他围攻上来,他却凭着高超的技术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冲乱了敌人的阵式。接着,他又瞄准机会,以灵活的战术击落了一架敌机。正当人们为他欢呼之时,却见五架敌机向他围攻了过来。此刻的梅生急得心都要蹦出来了,她唯有合掌为他祈祷。只听有人“啊”了一声,就见一串子弹击中了这架飞机,随即机身就冒起了浓烟。观看的人们便着急地大喊:“快跳伞呀!快跳伞呀!”梅生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她唯有巴望他赶紧打开降落伞,快点离开。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他突然将机身调转了过来,对准一架敌机,猛推油门,以最高的速度撞了过去。那敌机没料到他会舍身取义,但已躲避不及,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一架飞机像殒星似的笔直坠入江中,另一架在浓烟中翻滚了几下,随即也坠了下去。

下面的人看到这一场面,全都惊呼起来。

梅生是在第二天的报纸上看到“陈怀民空战未归”的消息时,证实了那位勇撞敌机的英雄,就是陈天培的二哥——她日夜思念的陈怀民。那一瞬间给她的震撼就像是山崩地裂一般,她呆滞着,欲哭无泪。她不相信怀民哥真是就这样离去了。她幻想着他在撞机后跳伞,然后安全着陆。即使负伤了,也会有人将他救起。由此她和天培一家走遍了山冈、树林、田野、池塘、江河,一遍又一遍。盼望着怀民哥会奇迹般地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可是,怀民哥还是真的走了。后来人们终于在江面上找到了他的遗体。

6月5日,在汉口市总商会礼堂,梅生参加了为陈怀民等烈士举行的追悼大会。在那个场合,她遇上了多日不见的周文。随后的三天里,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静静地看书。白家夫妇以为她是过于悲痛,也就没太在意。可是到第四天早上,白太太喊她吃早点时,突然发现梅生不见了。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爸爸、姆妈:

我找周文去了。

原谅我这个不孝女儿。国家危亡的关头,我只能弃小家,保国家了。怀民哥英勇撞机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将要走的路。在这样的时候谈个人的安逸和幸福,我会觉得可耻,更对不起怀民哥。我的血性已经被他唤醒,我只能义无反顾了。

另外想说的是,原谅表姐吧,我既然没有跟董运琛结婚,他们后来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

祝两老保重!

梅生

民国二十七年六月九日

至此之后,白家夫妇就再也没见到他们的女儿了。据说有人在“抗日剧社”的演出中看到过她。后来,又有人说她在保卫武汉的战时救护队里。再后来,就传说她已经离开了汉口。白家夫妇听到这些,只有唉声叹气,在思念女儿中一天天地老去。

就在白梅生离开家的时候,远在上海的葛英素却为了爱来到了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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