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儿,如果……你离开了……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值得我依恋的……
你当真狠心至此,要舍我而去么……
玄元二年十一月,初冬,天气尚未很冷,到处弥漫着萧索的气息。
这一年,帝都极不平静,前任皇帝继位不到两年,江山再次易主。百姓倒是没有特别在意这些,因为无论是谁当皇帝,只要生活安乐就好。新帝继位五个月来,权相得到皇帝的特许,无需早朝,因天下太平,没有什么要操劳的事情。此外,还有一件对于相来说,极其重要的事情。
朝野上下皆知,相妻已怀胎近十月,接近临盆的日子。
相府。
“啊——”不时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声。
门外,商傲不停地踱来踱去,心急如焚。雅俊的脸上有着不安,早已不见往昔的和煦笑容,剑眉紧拧,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
“啊——”又是一声惨叫。
商傲握紧拳头,几欲夺门而入,却被一旁的管家拉住了。
“爷,这女子生产,男子是不可在旁观看的,这是忌讳。”
“可是你让我该如何做?眼睁睁地等在外面?”他几近气急败坏地低吼着。
该死的忌讳!他恨恨不已。听着她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他的心便被揪紧了!虽然这五个月来,柒儿的身体一直被调理着,大夫也说她的身体状况较之以前,有了明显的好转,可是……为何她会如此地痛呼?
柒儿,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
温润的眸子中流露出深深的渴盼。
厢房内,万俟柒躺在床上,大汗淋漓。她的身上盖着被子,下身处被掀起,三个经验丰富的产婆正小心翼翼地接生。
产婆沟壑纵横的脸上有着些许的担忧。
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孩子在肚子里错位了,正常情况下,孩子应该头部向下,可是现在……
只怕……要难产了……
接生十几年,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很多的产妇因此赔上了性命。
可她是相爷的妻子,权贵的夫人,必须全力以赴,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自己是有去无回了……
“夫人,您深呼吸,不要着急,用力!”来不及拭去额间冒出的汗珠,产婆提醒着,手中的动作越发地利索起来。
“嗯——啊——”万俟柒满脸都是汗水,发丝被汗水濡湿,紧紧地贴在前额,双颊。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弥漫全身。
好痛,好痛……
可是却必须用劲全身的气力,因为那是她和夫君的孩子啊,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女人最完美的象征……
“啊——”
真的好痛……仿佛快要死掉一样……
清丽的容颜苍白地就像一张白纸,早已分不清脸上湿漉漉的是泪水还是汗水。
孩子……
求你安然无恙地出来……
“糟糕,这样子一直不出来,不单夫人会受不了,说不定还会有性命……”其中一个产婆忙不迭地捂住了嘴,“怎么办……”
另一个较为沉着,“你们继续,我去找相爷。”
产婆轻轻地拉开门,一眼看到站在门外的相,见他要进来,连忙拦住他。
“相爷,您不能进去……”
“夫人……到底怎样了?为何会这么久?一切都顺利吗?”再这样下去,他会被生生地折磨死!听到她痛得叫喊,他恨不能代替她痛!他更心中暗暗思忖,孩子只要一个就好,以后,他断不会令她遭这样的罪。
“相爷……”产婆面露迟疑。
立刻察觉到一丝不详,他蹙眉,“怎么?”
“……难产。”事到如今,事态紧急,容不得她思前想后,只能如实说明。
“怎么叫做……难产?”眸色一沉,他冷声道。
“难产之故有八,而夫人则是‘困于横、子逆而难产者’。也就是说孩子的胎位不正,导致生产不顺,这样拖延下去,只怕夫人和孩子都会有生命危险。”她索性全部说了出来,“所以,相爷,二者择其一,您……是要保住孩子,还是要大人?”
二者择其一……
他踉跄地退后一步。
为何努力了五个月,换来的还是这样的结果?!
“本相两个都要!”他沉声道,“若夫人和孩子有什么不测,本相唯你是问!”
“相爷……”
“爷,您冷静一点,当下,您必须要冷静点啊……”管家忙劝阻道。
“你现在就进去,不要耽误时间,本相要大人和孩子都安然无恙!”说罢,商傲再顾不得管家之前的说辞,硬是拉着产婆推门而入。
“爷,您不可以……”
他冷冷地转过脸,面若寒霜,“若真有什么忌讳,那就冲着本相来吧,本相倒要看看有怎样可怕的报应!”
一语出,他浑身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管家只能噤声。
转身,他快步地走了过去。
惨白的容颜,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满脸汗水。
他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心一下子被揪紧了——
这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憔悴脆弱,却比第一次还要心疼。若不是为了拥有她和他的孩子,她怎会受这样的苦?!
“柒儿……”他蹲下身,靠在床榻边上,握紧她的手,声音暗哑几分,“我在,我会陪着你,你和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到底会怎样,他并不知道啊……
他只知道,他绝对不可以失去她。
孩子可以不要,因为她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可正因为她是最重要的,他才无法忤逆她的意思。若让她选择,她必定是选择牺牲自己,保住孩子吧……
生生的恐惧包围着他,那种似乎转眼间就会失去的彷徨,一点点地撕扯着他的心。
“夫君……啊……”她睁开眼,眼神迷离,看到的只是他模糊的影子,伸手想要触碰,却被随之而来的阵痛折磨地叫出声来,手也无力地垂下,“啊……”
“柒儿,我在……我在……”他将她的手举起,让她的掌心贴在他的脸上,“我在……柒儿,会没事的,相信我……”
“夫君……啊……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平安……生下我们的孩子……啊……痛……”
似乎痛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可是,心底却不停地告诉自己……
一定要撑到孩子平平安安地出世,即使……她自己会死。
“不要说话了,柒儿……”他眼角湿润,“我知道……”
“夫人……深呼吸,用力……很快就会好了……”似乎被感染到,年纪最大的产婆感到眼角有几分酸涩。
这么漂亮的夫人,她是第一次见到,她真的不希望这个气质高贵的夫人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只能认真地,竭尽所能地帮助她,减少她的痛苦。
可结果会怎样……
她的心里没底。
慈悲的老天爷,求您一定要眷恋相的夫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远。
直到产婆欣喜地叫道,“孩子——出来了——”
他猛地回过神来——
紧接着,产婆的声音慌张起来。
“快止血!快点,将热毛巾递过来!”
“天,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办!”
慌乱的惊呼声。
触目惊心的红色。
他怎会看不到?!
可是,装作看不到……
心痛会不会减少一点……
她……一定会没事的。
他始终握紧她的手,不肯松开,甚至没有看孩子一眼,只是屏息凝神地望着她,“柒儿,你要撑住……”
她微微睁开眼睛,笑容苍白,气若游丝,“夫君……孩子终于生……下来了……”
“是,是,孩子生下来了……”他亲吻着她的脸颊,猛然间警觉,不知何时,他的脸上竟然有了些微的湿意。
“现在……一点都不痛了……”柔软的手举起,抚摸着他的侧脸,她眼底的笑容那般满足,那般安详,“夫君……你哭了……第一次看到呢……”
小心翼翼地,她拭去他脸上的湿润,“若是被府里……丫鬟看到……怕是……会取笑夫君吧……”
“柒儿……若要笑,由他们去吧……”他握住她探上脸颊的手,轻轻地摩挲着。
“嗯……他们不会知道的……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啊……”她笑,无力地笑,“我才不要……和别人分享……”
“柒儿……”他深情款款,“没有别人……我的笑,我的泪,我的一切的一切都只属于你一个人……”
她点头,眉心轻蹙。
夫君……
怎么办……
身体的意识似乎……越来越飘渺了……
就像……生命一点点地在流逝般。
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为何身体痛得没有感觉了,就像……虚浮在空中一样?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要将他容颜深深地刻进脑海中。
他英挺的剑眉,他好看的眼睛,他微抿的唇,他……
忽然地,她似想起什么似的,眼底倏地染上光彩,“孩子!”
闻言,商傲忙站起身来,自产婆手中抱过孩子,“孩子在……”
“相爷,夫人,是个女孩……”产婆偷偷地抹了下眼睛。
血是止住了,可她流了那么多血,身体怕会吃不消吧……
“孩子……”她侧首,望向他抱向她的孩子。
“柒儿,孩子和你一样美呢……”
“孩子……”她缓缓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孩子的那一刻——
手垂了下去——
美丽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了——
商傲惊愕地凝神望去——
不可能!
“柒儿!”他将孩子放在一旁,心悸地拉住她的手,眼底是莫大的恐慌,“柒儿?!”
门被推开,管家领着大夫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相爷,让老夫看看。”大夫沉着道。
他连忙让开了位置,“大夫,柒儿她……”
手熟练地探上她的脉搏,大夫的脸色突然一沉,手心一颤,自她脉搏处移开。
“怎么了?她是不是太累了,所以才会睡着?”
摇摇头,大夫抬眼,望向眼前失色的商傲,半晌,轻声道。
“相爷,夫人她……脉搏消失了……”
相爷,夫人她……脉搏消失了……
晴天霹雳!
他只觉喉间一热,张口时,鲜艳的血涌了出来,腥甜的气息弥漫口腔。
柒儿……
你怎可……
不,他不相信!他绝对不相信!
“柒儿!”他摇晃着她的身体,“柒儿,你只是在和我开玩笑对不对……你只是累了对不对……”
没有回答。
血,慢慢地濡湿他的前襟。
月白色的长袍上,那抹红色如此鲜艳,宛若娇红。
而她,只是安静地躺着,再也没有一丝的气息,亦没有任何回答,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她抛弃了……
没有心跳……
……再也不会醒来。
铺天盖地的红色。
柒儿,你说过,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
如今,你怎可如此狠心地舍我而去……
独留我在这没有你的天地里……
……无异于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