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出口,连他自己也愣住了。
这……是不是他此生之中,唯一一句说出的话语?
喉咙处一阵酸涩,张开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再次回复到了原先的状态——说不出来。
是不是,这反常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怀中晕迷的她?
慕容初颜——这个名,是他救了她之后,她昏迷一个月苏醒之时,他为失忆的她而取。他给了她全新的身份——他的义妹。
初者,开始之意也。
这表示着,失去记忆的她将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她会抛弃过去伤痛的一切,重新开始,面对崭新的一切,再次真心地展颜。
他却不知道——
那是她新生命的开始,却也是他另一段人生之戏的开幕。
一屋子的人闹腾开了。
靖的眼中隐隐有了泪花,声音里有着颤抖的幸福和喜悦,“公子……你能讲话了?”
明宸锦则是紧张地吩咐管家立即去将府中的大夫叫过来,吩咐完后,视线紧紧地锁住慕容无缘,“无缘,你当真……可以讲话了?”
他微哂,暂时地抛却烦乱的思绪,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不能。
即使他努力地试过一次,依旧不能。
那句“初……颜……救……她……”就像由心中发出来的,再次启唇时,却说不出第二遍。
欣喜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
所有人面面相觑,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直到管家领着气喘吁吁的大夫走进来时,他们才有了反应。
“无缘,得把初颜送回房间去诊治。”明宸锦走近他身边,自他怀中接过慕容初颜,“看你满头大汗,是不是刚才太着急了?放心,初颜肯定没事的。”
他轻轻地摇摇头,眼神示意明宸锦立即去厢房。
“嗯……”轻应一声,他大步踏了出去。
涅紫吟,慕容无缘,靖还有大夫等人连忙跟了出去。
厢房。
大夫仔细地检查了慕容初颜的状况,露出抹安慰的笑容,“宸少爷不必惊慌,慕容姑娘只是因为偶感风寒,再加上可能受到些许刺激,导致血气不顺,才会晕厥过去。”
“那……严重吗?”明宸锦问得小心翼翼。
“情况倒不是很严重。只不过……”大夫微微蹙眉,“只不过慕容姑娘她……”
“大夫,但说无妨。”
“慕容姑娘是不是……曾经流产过?”他斟酌再三,“本来身子骨就弱,加上之前的流产使得身体更加虚弱了,风寒倒不是很严重,就怕会落下病根啊……”
“她的身体以后会怎样?”明宸锦满脸紧张,“会有什么后遗症?”
“慕容姑娘初次怀孕就不幸流产,身体似乎还受过重创,只怕日后想要再度孕育,会很困难啊……不是不能怀孕,而是真的有了孩子,生产之时,大人怕是会有生命危险。”大夫摇摇头,“宸少爷,恕老夫冒昧地问一句,谁是慕容姑娘的丈夫?”
极其尴尬的问题。
一道白色的身影站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个坚定的声音响起,“我。”
明宸锦惊讶地看向站出来的慕容无缘。
“无缘……”他错愕地望着慕容无缘,“我……”
他们二人竟然同时……
较之他的惊讶,慕容无缘倒是一脸云淡风轻,如画的眉眼,一片宁静。他退后一步,面容上露出抹淡笑,轻点头示意。
他的意思,明宸锦自然懂得。
转首,他看向大夫,神色有丝尴尬,眼中却写满了坚定,“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闻言,涅紫吟身体微震,嘴角染上些许苦涩的笑容。
她知道,他的举动只是为了保护初颜,可是,听在耳际,她的心还是会隐隐地颤动。
大夫疑惑地看了明宸锦一眼,并未多问,只是叮嘱道,“当然也不能很确切地说就一定不能生产,只不过,若慕容姑娘的身体无法全然地调理好,危险概率相对比较大。我想,要怎么做,宸少爷不用我多作提醒吧。”
“嗯,我明白。”他默然地颔首,“大夫,那风寒的话……”
“这个无碍,老夫立即开个方子,照着方子,配好药材,熬药,按时辰喝下,很快便可痊愈。”大夫站起身来,打开医药箱,取出一叠出访宣纸,列出要的药材及对应的钱数,熬制方法。
“谢谢大夫。”明宸锦示意管家接过来。
“宸少爷,老夫先告退,若慕容姑娘有什么异常情况的话,随时可派人去叫老夫过来。”大夫收起医药箱,便要告辞。
“送大夫。”
“大夫,这边请。”管家领着他走了出去。
“公子,初颜肯定需要安静地休息,我们就先出去了。”靖看了眼自家的公子,小声地请示着,“那公子你是待在这里,还是……”
慕容无缘转过身来,点头,然后他看着明宸锦,告诉他,他出去。
“嗯……”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慕容初颜的身上,明宸锦仅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她是在明家受的风寒,所以我有责任来守着她。”
慕容无缘轻笑地点点头,随靖走了出去。
“紫吟,你和管家去厨房好吗?”明宸锦抬眼看向涅紫吟,温润的眸子中有着浓烈的温柔,“初颜的药就麻烦你了……”
“好。”刻意不去在意他眼中为别人绽放的温柔,她体贴地退了出去,并帮他们关上门。
喧闹的厢房立刻安静下来。
他凝视着她,轻轻地执起她冰凉的手,放入手心,紧紧地握起,声音沙哑干涩,“柒儿,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醒过来……”
炙热的吻落在她的手上,无瑕的眼底有着淡淡的忧愁。
闭上眼睛,他深深地叹息着。
——大哥哥,柒儿很喜欢你哦!柒儿决定了,长大后要嫁给你!记住我的名字——万、俟、柒!
尘封很久的话语,再次浮上心头。
心中一紧,他倏地睁开眼。
他的眼睛始终清澈如潭水,不染纤尘。亦如他的人一般,云淡风轻地处事,什么都不太过在意,却又什么都看得透彻。人生得意须尽欢,一直是他的准则。他活得洒脱,活得悠哉。他喜欢经商,每每于商海中游刃有余,玲珑八面。
他的人生从不缺少什么。
可现在,为何觉得空了一块?
“万俟柒,我记住了你的名字……”他深情地望着她,“可你呢,未问过我是谁,只怕连你那日说过的话都一并忘却了吧……可是,即使记住又能怎样呢……错过便是永远地错过……”
他该庆幸,一切看得透彻,抛却之时也就没有那么地介怀。
就如此刻,他的心情是平静的。
“所以,一切就这样吧……我只要当守护者就好……虽然你不一定需要……”
那个男人……应该快要采取行动了吧?
他们的活动并不算太隐蔽。
凭借他的势力,利用某些途径要找出她并不是一件难事。
也罢,在他出现之前,他就安分地当个守护者吧……
“万俟柒是明某此生中唯一一场没有把握的生意……不,我怎可将你满是铜臭的生意联系在一起……你应是……明某此生最特别的存在。”
他低首,在她额间印上一个轻柔的吻,细心地将她的手塞进被褥中,掖好被角。
刚想起身,衣角却被轻轻地拽住——
“不要……离开我……”
他顿住——
苍白的脸,纠结的黛眉,她痛苦地呓语。
他凑近她的唇边,想要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须臾后,他露出抹苦笑,却只是转瞬,便释然地叹气。
商傲,你的速度也太慢了吧,是我太高估你的能力了吗?
低眉,轻笑,他体贴地拭去她额间的细汗。
刚刚,她说——
不要离开……我后悔了……不要离开我……
……夫君。
马车疾驰在雪未完全融化的大道上,一路向南。
东方和夭魂夜以继日地赶路,只因车中那个权贵的男人再三要求尽快赶到南方的溟瀛城。
正值午后,阳光懒洋洋地照着,空气中稍微有了几分暖意。
雪融化了不少,加之其他行人的赶路,大道上的雪稍微融化了不少,于是,行路也就轻松了许多,速度加快了不少。
轻拉开车窗帘子,让阳光撒进车厢内,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映着阳光,灼华胜雪。商傲斜斜地倚着窗口,望向远处的风景。
离溟瀛城只剩下一两天的路程。
他离她越来越近,心中的悸动越来越深。
他竟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嘴角嘲弄地笑着——
早知今日,那夜,他就不该装什么伟大,转身离开。如果,他不曾离开,是不是就不会……
掌心按上胸口。
因为某个画面,心微微地疼痛,温润如远山的眸子承载着痛苦。
幸好一切安然无恙——
他自消息贩子口中得知,她好好地活着。他翻遍了整个玥珞城,却唯独疏忽了宸凤楼,只因他信任明宸锦。可谁知,她偏偏就在宸凤楼!
那日,他偶然听到“情未央”,虽心起疑惑,却被明宸锦轻易地糊弄过去。
是他警觉心在不知不觉中丧失了,还是因为事关她,他方寸大乱?
突然地想起送别明宸锦之时,他忽略了另外的可能。
明宸锦故意地拉着他一边说话,而柒儿就是在那时,自他眼皮底下被带走的吧。他蓦地明白过来——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柒儿当时一定在那辆马车上!
他只隐约记得,那天,他似乎听到熟悉的声音,只是当时未过多在意,于是,他与她擦肩而过。
心中是深深的懊恼。
恼明宸锦的欺骗,也恼自己的疏忽大意。
温雅的眸子,幽幽划过一丝暗沉。
这一次,他不会在大意了……
轻放下帘子,他倚着车厢,闭目养神。
月明楼,江湖三大组织之一。
月明楼居于帝都城外的荒郊,一座隐蔽的城池,半山而建。
楼主,以其风华绝代之姿闻名江湖。只可惜,江湖之中甚少有人窥得其真实容颜。他,是一个绝色的传奇,丝毫不逊色于当年名满江湖的绝色美男万俟灏。
月明楼,情报天下第一。
组织内,除却楼主之外,还有两位权力仅次于楼主的头目,楼中下属分别称其为洛主,枫主。
洛主,为女子,其人天姿国色,却心肠歹毒。
枫主,为男子,其人丰神如玉,却狂妄自大。
二人却皆数一数二的江湖高手,月明楼楼主的得力住手,江湖之人称其会“枫洛双煞”。
华丽的锦榻,慵懒地斜卧着一名女子。勾人的丹凤眼,紫色的眼影魅惑妖娆,嫣红的唇美好饱满。精致的罗纱裙包裹住她曼妙的身姿。
猥琐的属下凑近她耳际,一一汇报着情况。
她弯唇媚笑,“很好,你先下去吧。我会着人赏你。”
“谢洛主。”属下讪笑着退了下去。
她优雅地起身,踏进独属于她的房间,直直地走向那面大大的铜镜——
镜子中映出一张倾城的容颜。
她很美,只是,那双魅眸中透出的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修长的指尖,探上水平的镜面,划过镜中的影像。
“万俟柒,上次没有杀死你,这一次,我绝对会成全你,让你和你的夫君一起死,去地府做一对苦命鸳鸯……”
柔媚的嗓音,低低地说着,似叹息,“你看,我对你多仁慈?谁让你竟然敢夺去我爱的人的真心呢?所以,怨不得——”
话音未落,她白净纤细的颈部突然地被人自后面扼住,她惊慌失色地自镜子看去。
如墨的黑发披散着,绝色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原本如同星辰般耀眼的眸子,神采尽失,微抿的薄唇,倨傲的下颌。他看起来似大病初愈般,手中的力道却很大,紧紧地扼住她,抽离着她的气息。
“咳咳……”她艰难地转首,看向鬼魅般出现在身后的男人,“楼主……咳咳……您终于……醒了?”
“我怕我再不醒过来,这月明楼要易主了……”男子清幽的叹息,飘渺如晨曦之雾气,“洛,我要如何惩罚你的自作主张呢?意图杀害我最在意的人,你说,你该受到怎样的惩罚?咳咳……”
一句话说完,他轻声地咳嗽着,脸色越发地苍白起来。
冰凉的指,抬起她的下颌,他幽幽的笑,笑容诡魅,如来自地狱的使者,“想好了惩罚的方法,记得告诉我,好吗?不要让我等太久……”
他松开手,转身便要离去。
洛自身后抱住了他,咬紧下唇,“楼主,洛不服,为何她那样伤害了你,你还要维护着她?!”
伤害吗……
他的身体僵硬起来。
若要说伤害……
分明是他伤害了她呵……
眸色一暗,他冷冷道,“洛,不要忘记你的身份。放、手!”
“不,我不放!”她抱紧他,抛弃自尊,抛弃骄傲,“我不要放手,楼主,我爱你啊……为何你从来不肯多在意我一点点?只要一点就好,即使你迎娶王妃,即使你恋着自己的外甥女,我都不在意!到底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有一点点地喜欢我?”
他强硬地掰开她的手,转身,残忍地讥讽道,“想要知道我怎样才会爱你吗?”
她目光迷离,“想。”
“触犯楼主,你应该知道,只有死路一条吧……那就好好的想一个最奇异的死法,说不定,我满意了,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
她失神地望着他。
嫌恶地蹙眉,他轻褪去身上那件被她触碰过的外袍,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的眼神阴暗起来,狼狈地跌落在地上,指甲深深地掐进皮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