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的男子伏于案前奋笔疾书。他双眉蹙起,浏览几份公文后,再也看不进去,放下笔,他站起身来,走至窗前,轻轻推开窗户。
顿时,一阵寒气扑面而来,纷乱的思绪因为寒气而冷静几分。
雪早已停住,视线范围内都是一片苍白。
枝头的红梅傲然开放着,暗香萦绕。
门被推开了,管家走了进来。
“怎样?”他转身,心急地问道。
“爷,人已经来了。”
“快让他进来。”
“是,爷。”管家颔首,领人走了进来。
来人一袭华贵的锦袍,见了商傲,轻颔首,态度不卑不亢,眉眼间有几分骄傲和轻狂,“见过相爷。”
“不必多礼,只需直接告诉本相结果便是。”他开门见山道。
“是,相爷。”男子眼中划过不屑,却不显露出来,“相爷您要在下查的事情是这样的……”
空气中隐于浮动着梅花的香气。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管家才带着男子离开。
腊月天气,天总是黑得比较早。书房内早已燃起一只白烛,烛火摇动着,映着他雅俊的脸。他静坐着,思忖片刻,方站起身来,直直走向书架。
一只精致的盒子。
打开,里面一张干净的宣纸,其上,洋洋洒洒的字体均为他亲手而写。
“休书”二字,醒目异常,似在提醒着他,他做过的事情。
嘴角一抹嘲弄的笑容,他凝视着那龙飞凤舞的俊秀字体,眼神深邃下去。
写下这休书之时,他必定未料到现在竟会是这样的光景吧!
曾经他以为,他做了一件多么“聪明”的事情,没想到,他竟后悔至斯!
视线移向跳动的火烛,他倏地执起休书,凑近火苗上。
一丝青烟徐徐染起,带着一股烧焦的味道。一封休书顷刻间化为灰烬。而先前暗邃的眼眸也随着那灰烬清朗起来。
柒儿,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放手。
即使……你会恨我。
我一定会亲自将你带回。
我只要你做我的妻,生生世世。
御书房。
“商卿,朝中不可一日无相。你真的考虑好了?”溟玥炫幽幽地叹息道,“若要去带回夫人,王宫内所有人均可任意听随你差遣,为何非要亲自前往溟瀛城呢?”
“如今天下太平,臣相信皇上会处理好这朝中事务。”儒雅的面容上挂着浅笑,眸中却写满了坚定,“况且臣很快便会回来,不会在路上多作耽搁。”
“商卿是铁了心要去了?”溟玥炫清澈的眼中划过一丝黯然,“既然如此,朕也不便阻挠。”
“臣谢皇上成全。”他颔首。
“商卿,此去溟瀛,一路上不知会发生什么,为保商卿的安全,朕特意拨了两名护卫给商卿,还望商卿莫要拒绝。”
依旧是风轻云淡的笑容,商傲不置与否,“臣谢皇上关心。”
“来人,立刻传东方与夭魂进来。”
话语刚落,两名侍卫便走了进来。
名唤东方的侍卫,身材魁梧,五官刚毅,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威严的气势,看得出来是个武艺卓绝之人。其后跟着的另一名侍卫,相较之下,身材略显瘦小,却很灵活,尤其是那双清亮的眸子,竟似女儿家一般娇俏。
“属下参见皇上,相爷。”
“东方和夭魂是朕最信任的心腹侍卫,为了商卿的安危,朕只能‘忍痛割爱’,暂借商卿。”忧郁的目光淡淡地掠过,落在两位侍卫身上,“东方,夭魂,你二人此次一定要全力保护相爷,令他安然抵达溟瀛城,带回商夫人!”
“是,皇上。”东方与夭魂同时颔首。
“既然皇上愿意‘割爱’,臣也不便拒绝,多谢皇上的恩泽。”商傲恭敬道。
“你二人速去整理行装,随时准备听候相爷的差遣。”溟玥炫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御书房内只剩下溟玥炫和商傲两个人。
“相爷,王叔之事,朕深感抱歉。”溟玥炫歉意地看着他,“本来朕想给你一个公道,可是王叔他的情况一直很不好,所以……”
“皇上,恕臣无礼,那些事情臣不想再提。”温润的眸子突然地冷了下去,“不光是现在不要再提,以后亦然。尤其是他日,臣寻回了妻子后,臣不希望这朝野上下再有任何人提起此事。”
溟玥炫目光微窒,旋即附和道,“是朕多言了,相爷莫要见怪。相爷放心,所有知晓此事的人,朕已经令人私下全部处理干净,朕保证,朝野中绝对不会听到半句闲言闲语。”
温雅的视线缓缓地移向溟玥裔,商傲看着他,却不言语,目光中带着些许探究,若有所思。被他的视线注视着,溟玥炫稍感几分不自在,清咳一声,尴尬道,“相爷,怎么了?”
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商傲淡然一笑,意有所指,“多谢皇上为臣做得如此彻底。”
“这……”他微愕,不明所以,“相爷,是朕做得……过分了?”
“没有。”他温文尔雅地笑,笑容如春风拂面,“为政之人,本就不可存有半分妇人之仁。若要消弭一件事情可能引起的祸端,本应做到宁枉杀万千,不可疏漏一人。”
他微微震慑于商傲的话语,凝眸望去,望见的依旧是他浅淡的笑容,仿佛,他此刻所说的话,再平常不过。他的眼神温润,自那眸子中,溟玥炫极力地想要看出什么,却无果而终,只得压下满腹的复杂心绪。
他从未看透这个男人,不是吗?
那笑容下潜藏的是什么,总是飘忽不定。有时候,澄澈地仿佛山涧溪流,明澈见底。有时候,却如朦胧的晨雾,窥不透,探不明。
就像——此刻,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忠心与否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般,他已然无法弄清。
制衡原则。
如今,这平衡的天平少了一侧,所有的力量加诸于权相身上,他是否会始终如一呢?
四目相对。
各怀心事。
“皇上,若无其他事情,臣先行告退。”收回对视的目光,商傲低下眼,眸底波涛汹涌,声音却依旧平静如流水,“臣早已安排好一切,离开的这些时日,自会有大臣辅佐皇上从政,所以,皇上无需担心。”
“那就有劳相爷了。”溟玥炫不多做揣测,便顺着他的意思,“相爷一路小心,朕就不相送了。东方与夭魂随后便会前往相府。”
“谢皇上。”他抬起眼,眸底清明,转身踏了出去。
“相爷,朕等你回来。”望着他的背影,溟玥炫微眯眼,声音飘渺,如雪坠地般轻微。
须臾之后,东方与夭魂出现在御书房。
“皇上?”东方面容冷峻,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东方,一切按照计划行事。切记,相爷不是一般人,你们必须谨言慎行。”溟玥炫清澈忧郁的眼神,渐渐幽深起来,周身,一股不怒而威的威严之气晕染开来。
此刻,他不再是曾经那个唯唯诺诺,仁慈心善的太子。
他是皇帝,溟玥王朝的帝。
“是,皇上。”
“你们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他走回铺着华贵锦垫的龙椅。
惨淡的流光一点点地自缝隙间透进。
明黄色的龙袍,腾云驾雾的龙图腾,映着他素净的儒雅容颜,平添几分贵气。
他低眸,幽幽叹息,“为了你,朕是在赌……赌一场没有任何把握的局……”
闭眼,屏息。
脑海中的弦,因为某个身影动了一下。
王叔挣不脱的枷锁……
他未必不行。
因为,他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略显苍白的容颜,紧闭的眼,嘴角勾起一抹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