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珠颜在段轻锋身后站了大约五秒后,对方才反应过来。
不同于一般人的反应,段轻锋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惊慌。他自然地把手机收起来,塞进了裤子口袋里,然后站起身来迎接凌珠颜。一面从她手里接过大包小包的东西,一面说道:“这么早就回来了?还以为你们女人购物都会忘了时间,不逛到商场关门是不会罢休的。”
“我没有这么喜欢逛街。”凌珠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在沙发里坐了下来。她满心的好奇心都在膨胀,忍着想不打听,但最后还是没忍住。
“你刚刚在干什么,想什么事情这么入神?”凌珠颜问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微微地发抖,头也低垂着,不敢与段轻锋的目光对视。
段轻锋却很坦然,他先是去厨房给凌珠颜倒了杯牛奶过来,然后往她身边一坐,微微皱起了眉头:“刚接到个电话,要我过两天回部队一趟。可能有个任务要出,不过不危险,时间也不长,最多一个星期我就回来了。”
“你要走?”凌珠颜愣了一下,瞬间把方亦可的事情扔到了脑后,“我们才刚结婚,你就要回部队吗?”
此前她对军嫂一直没有很深的概念,觉得跟一般人没什么不同。丈夫不过是在部队上班,和普通男人在公司上班是一样的。但直到现在,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军人的妻子。这个男人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他出了这个家门后会去哪里,她并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去哪里办事情,要离开多久,这些都不是她能控制的。
她甚至都不能随心所欲地给他打电话。因为段轻锋经常执行高度机密的工作,出任务期间是不允许与家人联系的。他的手机凌珠颜打不通,他也不能随时随地打电话回来。甚至于他执行任务的目的地,凌珠颜也并不清楚。也许今天还在南面儿,明天已经跑到西面去了。
这样一个居无定所的男人,就像是一阵风。从你眼前飘过的时候,也许除了一点淡淡的气息外,什么也不会留下。
凌珠颜感觉,自己抓不住这个男人。这种感觉令她心慌,也终于体会到当一个军人的妻子,有多难熬。
段轻锋一眼就看出了妻子的担忧,拍拍她的手道:“就去几天,任务完成就回来了。我的假还没有休完,要不是这次事情紧急只能我去,上头是不会临时让我回去一趟的。”
“是不是很危险?”凌珠颜紧张地反握住段轻锋的手,眼里写满了焦急。
“不危险,一点儿都不危险。之所以找我回去不是因为任务棘手,而是因为这个任务以前就一直是我在处理,别人没有我熟悉程序。上头怕出纰漏担责任,这才找我去的。放心,不是杀人放火的事情,不会有危险的。”
段轻锋说得相当轻描淡写,就像是公司派他出个差似的。但凌珠颜的心却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好像段轻锋这一走就永远不回来了似的。
她刚刚在回来的出租车上还胡思乱想,琢磨着如果段轻锋真把她当个替身的话,自己要不要潇洒地转身离开。但不过就半个多小时,她就完全改变了想法。有时候,相爱很难,一旦爱上了要放手更是千难万难。连他临时出个任务自己都这么舍不得放他走,更别说一拍两散从此各不相干了。
女人果然都是感性的动物,轻易硬不起心肠来。
段轻锋揉着眉心,颇有些后悔道:“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横竖还有两天才去,提前让你担心也没什么意思。”
“早担心晚担心,不一样要担心。”
“你放心,我这个向来运气很好,福大命大。算命的说我能活过一百岁,至少要有三个孩子。我还没享福呢,轻易死不了。”
“你也会相信算命的说的话?”凌珠颜倒是被他给逗乐了。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在胡扯安慰自己,但她确实也被安慰到了。
她伸手到茶几上去拿牛奶,目光不经意间就落到了茶几上的一件东西上。她转而拿起那件东西,笑着问段轻锋道:“你这是从哪里找出来的?这是我小时候的相册,怎么到你手里来了。”
“不知道,整理家里的时候发现的。应该是你带过来的。我想看看你以前的模样,就随手翻了几页。看不出来你小时候还挺调皮的,有几张拍得很搞笑。”
说着段轻锋就翻开相册,往后翻了几页,指着其中的一张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扮鬼脸吓你哥哥?”
“这是五岁的时候,爸妈带我们去香港玩,我缠着爸爸买了个鬼脸面具吓唬哥哥,可把他给吓惨了。”
这个事情凌珠颜其实早就忘了,这还是她失忆之后,为了唤醒她的记忆,父母和哥哥拿着相册一张张讲述过去发生的事情,她才知道一些。有时候她看着这些照片,脑海里也会出现模糊的影像,但真正说能想起什么,还是相当渺茫的。反正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就是这样,不好不坏地过着,过去的记忆慢慢的也就不重要了。
段轻锋却对此作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评价:“看起来,你父母很早就开始从商了。”
“为什么这么说?”
“二十多年前能去香港的人可不算多。你们家如果不当官的话,也只能经商了。那时候香港没有回归,去一趟香港就相当于出国,手续非常繁琐,价钱也不便宜。这么说起来,你从小家境就很不错。”
“大概是吧,我也不是太清楚。小时候哪懂这么多,只知道有饭吃有新衣服穿有玩具玩就可以了,家里钱多钱少,我们小朋友是不关心的。你呢,你是不是特别早熟,很早就知道你家的情况跟别人家不一样?”
“倒也没有太大的不同。”段轻锋靠在沙发背上,目光直视着前方,视线有些模糊,像是在回忆过去,“小时候我就住在部队大院里。身边的小朋友也都跟我一样,是军属。接触到了长辈们也都是穿军装的,大家也没觉得彼此有什么不一样。其实和你们是一样的,小孩子对军衔这种东西像和对金钱一样,是不敏感的。只要看到穿军装的,就知道是当兵的。至于级别高低什么的,我们是没有概念的。所以小孩子之间也不分阶级,大家都是凭兴趣爱好玩在一起。一直到过了十岁,慢慢的才开始有早熟的孩子明白这里面的差别,对我的态度也有了一些变化。不过我并不喜欢这种变化,那令我觉得很拘束。”
想像一下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突然对你点头哈腰起来。说话都顺着你的心意,做什么事儿都听你的吩咐。这种感觉有多么奇怪。更何况这个人还有可能是跟你从小玩到大的,以前总跟你抢零食玩具,彼此不服气,时不时吵几句嘴。现在却变得趋炎附势起来,任凭哪一个小孩子,都会不喜欢这种感觉。
凌珠颜一边听一边点头,顺手又翻起了那本相册,看着上面一张张有些褪色的照片,脑海里满是凌晋文等人跟她描述过的情景。
她并不知道,段轻锋坐在旁边的时候,一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她。刚刚谈起往事不过是偶然,但是在这偶然之中,段轻锋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尤其是当他也一并回忆的童年之后,这种差异便显得更为明显。
凌珠颜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时,神态和眼神与自己明显不同。她没有那种回忆的过程,谈起照片上的趣事时,不像是在回忆,更像是在讲述一件别人的事情。她的眼神里没有对过往的留恋,仿佛那件事情只停留在照片上,而不曾停留在她的心上。
相比之下,段轻锋则显得自然多了。他说起童年趣事时,眼神会迷离,面前会出现那些熟悉的画面。画面里的人物也像是一一走了出来,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这只是一个细微的对比,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但段轻锋还是留意到了。他对凌珠颜,毕竟没有熟悉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小高找来的资料并不全面。事实上一直到现在,段轻锋也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凌珠颜就是方亦可。
他一开始追求她,确实是抱着探询的目的,想要搞清楚这里面的真相。他也曾有过打算,如果发现自己找错了人,他会及时撤退。他不希望伤到一个无辜的女人。
但感情的事情是不受控制的,一旦进入了,想要抽身就很困难了。段轻锋以为自己能控制得住,但最后竟也做了感情的傀儡。当他娶了凌珠颜,和她发生了肉体上最亲密的接触后,他愈加想要找出真相,想要从方方面面证明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
所以他才会翻看凌珠颜的相册,所以他才会留意凌珠颜的一举一动,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眼神。
他是多么希望,凌珠颜就是方亦可。希望他曾经深爱过的那个女人并没有离开。她只是暂时离去,而现在,她又带着曾经的纯真回到了自己身边。
一时间,段轻锋的心里也有了些彷徨。他想起了凌珠颜进门前自己收到的那条短信,还有结婚当天小高从礼物堆里翻找出来的那个首饰盒。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了裤子口袋里,摸到了自己的手机,然后牢牢地握在手中,紧了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