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婚礼,表面上倒很是波澜不惊。段轻锋妥善地履行了伴郎的职责,陪着新郎把新娘给接了回来,又在旁边帮着两位新人完成了一系列的礼节,敬茶、换称呼、封红包之类的零零碎碎的小事情。
最后又是一大帮子人簇拥着从新郎家出发,浩浩荡荡去了一早就定好的酒店。
这一系列事情,凌珠颜都只是旁观。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头到尾参与一场婚礼。以往有朋友结婚,她最多就是出席一下酒宴,封个红包吃顿饭罢了,今天是第一次见识到,娶媳妇到底是个怎么一回事儿。
她和段轻锋搭同一辆车去酒店的时候,忍不住就感叹了一句:“结婚可真是件累人的事情。你看新娘子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了。我们看着是喜气洋洋,没准备人家早就累得半死不活了。”
段轻锋就不由轻笑了起来。他看了眼前排认真开车的司机,凑到凌珠颜耳边轻声道:“如果你觉得太累的话,咱们结婚的时候可以不办酒席。”
“你觉得这可能吗?”
段轻锋愣了下,立即明白了过来:“确实不太可能。就算我们两个都愿意,双方父母也一定会有意见。我们家是没什么,就怕到时候会有人对你们家说闲话,男方连场像样的婚礼都没给女方的话,多少会惹人说三道四。”
凌珠颜赞同地点着头,想像一下如果自己提出旅游结婚不摆酒席的话,凌妈妈的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对凌妈妈来说,脸面是尤为重要的事情,嫁个女儿婆家要是连个像样的婚礼都不给的话,简直就是当众在煽她耳光。
更何况,找的还是段轻锋这样的人家。本来就是高攀了,如果再被对方公然看不起的话,凌妈妈大约宁愿不要结这门亲好了。
凌珠颜一心只往这里头想,一时倒是疏忽了段轻锋话里占她便宜的意思。等到回过味儿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出了好几公里远。
她习惯性地想要辩解几句,又觉得话说多了也没意思。每次段轻锋有意无意提起婚礼的时候,她就总是急于否认。她越是这样,对方就越是不当回事儿,好像她说的都是废话似的。
结婚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就说了算的。她就算每次都急于否认,说多了也会让人觉得无趣,好像她多么高高在上,非看不上段轻锋似的。
事实上,段轻锋的条件真可以算得上不错的了。除了比她大几岁之外,从个人到家世,都挑不出一丁点不如意来。要不是他常年在部队没时间认识姑娘,现在大概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凌珠颜也仔细看了看新郎身边的几个伴郎,从身材到长相再到气质,也就数段轻锋最出挑。要不是他刻意地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大概早就抢了新郎的风头了。但就算这样,凌珠颜也隐约听见几个年轻姑娘在那里议论段轻锋的长短。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些姑娘嘴里说的,倒不是关于段家如此家大业大,如何有权有势,从头到尾都围绕着段轻锋本人在那里评价。可以想像得出,即便没有段家这样的背景,段轻锋的个人魅力,也不是容小视的。
难怪刚才她被段轻锋搂着上车的时候,背地里就射来了好几束羡慕嫉妒恨的眼光。女人都有虚荣心,连凌珠颜这样自认淡定的女人也不例外。她总在想,如果段轻锋只是空有家世,而本人是滩烂泥的话,她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对对方产生不一样的好感了吧。
车子还在快速地向前开着,因为前方有挂军方牌照的车辆开道,长长的车队在北京城拥堵的大街上,居然一点儿都没有遇到障碍。一路上简直是通行无阻。
凌珠颜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想起了刚才注意到的一个细节:“你跟新郎是很熟的朋友吗?”她转过头来问段轻锋,话里显然有话。
“嗯,很熟,怎么了?”
“新郎的腿,是不是有点问题啊?”凌珠颜用手比划着解释道,“我刚刚留意了一下他出门时的样子,总觉得像是有点问题,走路不太利索,看着,看着好像是……”
“你是不是在想,他是个瘸子吧。”
凌珠颜一下子就不好意思起来了:“没,我没这个意思,我本来以为,他是不是鞋不太合脚,走路才不利索的。”
“看起来,他能有现在这模样,已经算很不错了。”段轻锋脸上难得地闪过几分阴霾,伸手摸了摸凌珠颜的头发,“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的眼眼还是挺毒的,一下子就看出他的问题了。不过,他训练到现在,能让人误以为他只是鞋不合脚,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还记得他刚装上义肢的时候,连站都站不起来,根本没办法灵活走路。一晃几年过去了,他现在应该也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了。”
凌珠颜越听越惊奇,到最后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个新郎居然是个残疾人。单看他的外表,倒也是英挺青年一枚,好好的少了一条腿,真是可惜了。
“他是我的战友,一个部队的,当年一同入的伍,感情一向不错。我们两个从新兵蛋子一路往上爬,后来还分到了同一个特种部队。虽然不是亲兄弟,但从感情上来说,彼此都把对方当作是亲兄弟了。换句话说,我们两个是可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把背交托给对方的人。”
凌珠颜虽然不太明白把背交托给对方是什么意思,但看到段轻锋严肃认真的表情,也可以品出其中的一些道理。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情谊,有时候和女人闺蜜之间的感情又不太相似,说到底,还是男女性格差异的问题。
“有一年我们去边境执行一个任务。边境有些什么,我不说你也知道,少不了是要动刀开枪的。当时我是他们这一组的队长,负责带着一小股先头部队探路。你没去过边境吧,不知道那边都是些怎么穷凶极恶的家伙吧。土枪、土炮,还有自制的土雷,那是永远少不了的。我们出发之前,已经有扫雷组先行排查过了。不过人毕竟不是机器,总有错漏的时候。这事情写到报告里,也不过就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对于个人来说,却是关系到一辈子的事情。阿亮他运气不好,就踩到了漏扫的那颗雷上。总算还是命大,只是炸断了一条腿,保住了性命。这件事情对很多人来说不过就是昙花一现,但对于阿亮和我来说,却是人生里一个不愿意想起的污点。”
“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这种事情,也怪不到谁的头上,最多就是怪扫雷组的人不够细心。”
“当然和我有关。我是队长,整个队里只要出一点事情,都和我有关系。照顾好这帮兄弟是我的职责,阿亮没了一条腿,就是我的失职。”段轻锋说到这里,倒是微微笑了起来,“傻瓜,你以为队长是这么好当的吗?当荣誉来临的时候,什么都是队长的。同样的,如果有了处分,也应该有由队长来背。人不能永远只占便宜,而不吃亏。”
凌珠颜心里暗想段轻锋这个人真是实在。在这个世界上,有的是只想占便宜从来不肯吃亏的人。有功劳的时候抢在前头比谁都积极,等到要捏责任的时候,两脚一抹溜得那叫一个快,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什么屎盆子都只扣在别人身上。
像段轻锋这样的人,更应该生活在古代,当个劫富济贫的大侠什么的。在现在社会里,到处充满了尔虞我诈,他要不是背景实在太硬,没人撼动得了,只怕早就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段轻锋说完那番话后,又自嘲了起来:“所以说,这也是我欠阿亮的。我能做的就是替他找一个不错的媳妇儿,安排一个轻松的活给他,让他下半辈子生活无忧。其他的,我也给不了他了,行动上的不便只能靠他自己克服了。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人生无常?”
他问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带了几分戏谑,凌珠颜本来还想安慰他几句,没想到他倒是自己先排解了开来。
两人正说着话,车已经开到了酒店门口。又是一阵热闹的鞭炮声,夹杂着吵吵嚷嚷地说话声。一对新人已经提前到场开始要迎宾了,段轻锋就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凌珠颜四处见人,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尤其是自己的战友们。
阿亮和他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他的朋友大多也是段轻锋的朋友。大家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着自己的顶头上司,此时一见之下,自然是拥抱的拥抱,说笑得说笑。当兵的嗓门都比较大,也顾不得是在婚礼现场,就开始拉拉杂杂地谈笑起来。
段轻锋俨然是把凌珠颜当成了未婚妻的模样,拉着她到处见朋友。他那些大头兵战友也都是很有眼力劲儿的青年才俊,一见凌珠颜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就开始毫无顾忌地夸奖起来。话虽然说得不是文诌诌,意思却是表达得非常明显。就是羡慕他有福气,找了个这么漂亮有气质的女朋友,做兄弟的看得眼睛都要直了,将来一定要请嫂子帮着多多留意,身边有合适的也想着给他们介绍一个。
凌珠颜被他们闹得有些不好意思,借口要上洗手间,赶紧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段轻锋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脸上现出了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
人群里一个不太起眼的男人走了出来,顺手递了杯酒到段轻锋的手里,一双倒三角的小眼睛微微一眯,冲着凌珠颜离去的方向沉思片刻,压低了嗓子道:“大少,你可都想好了?”
段轻锋漫不经意地饮干了手里的那杯酒,淡然道:“开弓没有回头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