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轻锋是个不怎么爱笑的人。他从小就是这样,大约是因为一出生就没有母亲的关系,他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早熟,好像天生就懂得人世间的不如意似的。后来进了部队,笑的机会就更少了。他早年当兵的时候表现出众,很快就被调到了特殊部队,整天被安排去执行一些秘密的任务。
这些事情,总是很难让人高兴得起来,看多了人世间的生死离别,他除了一颗慢慢变硬的心之外,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极为难得。
通常他回家的时候,家里的气氛就会变得不一样。有种说不出来的压迫的感觉,每个人都会变得小心翼翼,连高高在上的段爸爸,有时候也要顾忌儿子的情绪。
这样的一个人,在和凌珠颜一起的时候,脸上却一直难得地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显得有几分亲和力。当然,再怎么亲和,多年养成的严肃性子也是轻易改不了的。但在听到凌珠颜的那个问题时,段轻锋却再也忍不住,在安静的包厢里,放声大笑了起来。
凌珠颜问了那个问题后,本来就有些忐忑,听到他放肆的笑声后,吓得立马从椅子上蹿了起来,一副准备要落跑的架式。段轻锋一手虚掩着嘴,一手直接抓住凌珠颜的手腕,把她强行拉了回来,按进了椅子里。
“放心,我不吃人,你不用害怕。”说着他又拿起手边的青花瓷壶,给凌珠颜倒了杯茶,还给自己也倒了一满杯。他把茶杯捏在手里,吹了吹表面飘浮着的茶叶末儿,漫不经心道:“是,我是杀过人,杀过多少我自己也记不清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今天也没带枪来。工作和生活,我会分得很清楚。”
在这样的和平年代,在一个持有枪械违法的国度里,如果有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向你承认,他杀过很多人,他和法持有枪枝,并且他还一副对你很有兴趣,想要和你过一辈子的表现,一般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凌珠颜自认也只是一个一般人,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心慌和害怕是难免的。更为关键的是,段轻锋的那只手,还一直捏着她的手腕不放。虽然力道并不大,但在心跳加速的情况下,凌珠颜只觉得,那只粗糙有力的手,在自己的皮肤上,滚烫的就像要烧起来了一般。
段轻锋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和紧张,这才留意到自己的手还一直捏着人家没放。他把手挪了开来,说了句“抱歉”,转而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不想有什么隐瞒你的事情,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今天我是很坦诚地想要和你聊一聊的,所以你问什么,我就会回答什么。不过我刚才的话可能说得有点重了,或者让你产生了误会,以为我是个杀人恶魔。其实,很多人对特种兵有误解,以为我们就像他们在美国大片里看到的一样,整日里端着重型武器胡乱开枪,动不动就打爆别人的脑袋,搞得脑浆鲜血满地乱流的那种。”
段轻锋说这话的时候,凌珠颜正巧扫到了桌面上的一道菜。那菜是用上好的嫩牛肉做的,淋上了这里秘制的红色酱汁,摆成漂亮的一盘。凌珠颜刚才尝了一块,觉得味道还不错。结果现在听了段轻锋的话后,这一盘子在她嘴里曾经的美味,一下子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那些红色的粘稠的酱汁,多么像对方口中说的那些脑浆之类的东西。凌珠颜一个没忍住,就有了想吐的冲动。她飞快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有些埋怨地瞪了段轻锋一眼。
真是的,没见过情商这么低的男人,跟女人约会,居然聊什么杀人脑浆之类的,是嫌自己的职业还不够惊悚,想要彻底把人给吓跑吗?
段轻锋说的时候也没在意,经历地太多,他早就对这种事情看得淡了。一直到接收到凌珠颜的那记白眼之后,他才明白自己的失言,赶紧解释道:“抱歉,说得兴起,忘了是在吃饭。不过有一点我很想说明,其实我们的工作和你们想像的不太一样,没那么多血腥的东西,大部分时间都是很平和的。至少是不用流血牺牲的。真正涉及到开枪杀人的,只是极少数恶性事件。”
凌珠颜把目光从那盘血淋淋的菜上移开,却也不敢去看段轻锋的眼睛,只能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看:“看来我是误会了,我刚刚真以为,你是个杀人狂。那你们平时都执行些什么任务呢?”
“特种兵其实也分很多种,每支部队都有自己的职责范围。像是洪水泛滥的时候,地震发生的时候,或者是出了恶性伤亡事故的时候,其实都会派一部分特种兵前去。还有一些是在部队里训练的,比如说坦克特种兵,真到打仗的时候才用得上。不过和平年代,大家也只是演习一下罢了,不用真的上战场去搏命。”
“那你呢,你属于哪一种?”
“我属于机密部队。”段轻锋莫测高深地说了一句,显然不能多谈,“我隶属的机构比较特殊,因为保密协议的关系,我不能说得太多。不过你放心,打家劫舍的事情我们是不做的,我们都是正规部队的军人,受国家的直接领导,服从上级的命令,生活中很多事情都需要按照规章制度来办。当然,娶老婆这种事情,我们还是有自主权的,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说明白。国家对军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吧。”
“嗯,知道,嫁给了军人,是不能轻易离婚的。如果军人一方不同意的话,就离不了。”凌珠颜想当然地就说了出来,说完了才觉得不太对劲儿,像是钻进了别人精心设的圈套里,“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嫁给你。”
段轻锋就当没听出她话里的不友善,自顾自地说道:“头一次相亲,确实也不能说什么嫁不嫁的事情。不过咱们时间还长,可以慢慢来。要不打个赌怎么样,看最后你到底会不会嫁给我?”
凌珠颜简直目瞪口呆,她完全搞不懂段轻锋的出招套路。这个人自说自话的本事真是比谁都强,认准了的事情好像就没有他不能办成的。当着女主的面,居然就这么直接地打起了赌。凌珠颜很想一口就应了他这个赌,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妥当。
她现在当然还没有嫁给对方的意思,但感情的事情不好说。她不讨厌段轻锋,如果相处下来觉得这男人还不错的话,真的谈婚论嫁也未可知。现在可是在气头上应了,一转眼自己又动了真情,到时候到底是赌气非不嫁给他好呢,还是灰溜溜地服输好呢?
无论怎么看,这个赌,也是不能够答应下来的。
凌珠颜于是就没接他的话茬,借着点评桌上的菜色,就把这个问题给带了过去。这一顿饭吃得,真是风声水起暗潮汹涌,比她以往所有的相亲宴加起来,都要精彩得多。
两个人边吃边聊的,不知不觉竟也吃了近三个小时。等到酒足饭饱之后,抬头一看墙上挂着的仿古式铜钟,竟已过了九点。
凌珠颜心里不由暗暗咋舌,自己还是头一回跟个相亲对象吃这么久的饭,感觉似乎也没说几句话,自己甚至都没打听对方太多的消息,但就这么被段轻锋牵着鼻子走的,一路陪了他一晚上。
段轻锋对今晚的见面十分之满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暂时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吃过饭后他就提议要送凌珠颜回去。凌珠颜本来想拒绝,但段轻锋说北京夜里不太安全,出租车鱼龙混杂,怕她路上有危险。又说第一次相亲男方必须有点风度,不能让女生一个人回家。
反正好说歹说的,就把对方给骗上了车。他今天开的车也是别人的,从他三弟公司借来的一辆别克Enclave。这车虽然不太贵,空间却很大,停在那里倒是相当气派,夜色中段轻锋高大的身影往这车子旁边一站,很有那么点男人味儿。
凌珠颜一直到上了车才想起一个问题。她来的时候是家里的司机开车送来的,回去的时候,那车儿却已经没了影儿。她以为家里有事情,临时把司机给叫了回去,一直到相亲后的几天里才知道,原来那晚上,那车和司机,是被段轻锋给打发回去的。
看起来,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从让人上门来提相亲的事情,到后来安排见面,再到把她的司机打发走,亲自送她回家。一切的一切,都是按照他的想法在进行。凌珠颜在这场相亲会里,所要做的就是配合的角色。当然,她也可以提出异议,但在对方处处安排妥当又不失礼的情况下,她还真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来。
那天晚上段轻锋一直把她送到了家门口。当车子停在凌家的别墅门前时,凌珠颜不经意间就瞥见了屋内客厅亮着的灯。很明显,家里有人还没有睡,正在等着她回去。她望了一眼身边的段轻锋,刚要开口说声“谢谢”,对方就主动下了车,替她开了车门,把她扶了出来。
两人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凌珠颜听得对方在她耳边轻声道:“今天太晚了,我就不进去了。下一次,一定当面拜访伯父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