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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不是大牌专家(2)

天道酬勤。饶余波当年做的第一例腰椎体置换手术一如他的上千例阑尾手术一样,无惊无险,游刃有余。古希腊医师、西方医学奠基人希波克拉底早在两千三百多年前就有过这样的断言:哪里有对人类的爱,哪里就有对医学的爱。外人眼里他是微笑着把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呈现给了患者。当时能做这样的手术,在区属医院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其实,之中的各种艰辛困苦只有他自知。

如同登山一样,尽管同样是到达山顶,坐索道车和徒步攀缘,过程是截然不同的。

医院阑尾手术做得多了,术后到门诊拆线的病人也就跟着多起来了。精灵的护士们慢慢地发现了一个秘密:打开纱布之后有一种刀口看着与众不同,顺眼、平整,它们线和线、脚和脚的间隔均匀,大小一致,伤口愈合得干净漂亮。

饶余波的准备工作严格地说起于1989年。饶余波说手术前的压力全部集于他一身,因为他们的骨科里没有大牌的专家,更没有教授坐镇。隆福医院背靠北京协和医院,凭借这样特殊的技术合作关系,他们捷足先登,成为“协和”脊柱外科的第二战场。在那些独当一面的日子里,他能依靠的惟有自己的手术经历。每一例手术之前,他反复翻阅以前的病历,重新温习曾经的手术记录,尤其是各种特殊情况的处理,统统让他找了出来,然后他把其中关键的步骤挑出来细细推敲,反复吃透,神经、血管、输尿管的处理,甚至倒回到学生时代的解剖课上,各种器官的走向不断地在他的脑子里飞旋……下班,他干脆把大专家的手术录像抱回家,只是他们与饶余波的家长一样,对照录像一一琢磨,人家是怎么做的,换上我该怎么处理?晚晚的睡前他就这么一步步地看,一步步地想,神志专一到满脑子就“手术”二字。肯定地说,没有一天不到医院来的。这样的状态一般要持续一周的时间。经常是拆线的时候,纱布一打开,就会有人不由自主地喊出来:“这是饶大夫做的”。当然,待真的打开病人的腰际开始手术的时候,他的心里平静极了——“全让我想到了”。

能做手术并不排除尽量避免手术。这时候按照规矩,阑尾手术交由新的小大夫们做,他为小大夫们做指导医师。饶余波的浪漫中更多的是现实主义的成分。而此时他的心绪怎么格外地凌乱不安:病人的阑尾动脉结扎了没有?腹膜到底缝好了没有?……因为自己没有亲手摸一遍,他的心里空落落的……他再不敢往下想了,腾地从床上跳起来,一路小跑赶到病房。如他为那位女患者选择牵引复位的方案一样,他对于腰椎疾病,同样是在多种治疗方案中,极尽为患者挑选简单、易行、痛苦小的解决办法。腰椎的不测属于多发病,俗话说“五口之家必有腰病”。他悄悄退出病房,周围还是原封不动的宁静。显见,这是一个庞大的患者群。在这样庞大的基数上,倘若动辄操刀,真不知要有多少人家卷入顶风冒险的凄苦之中。同屋的病人只要能挪动的,哪怕依附于拐杖、轮椅,也是惟恐避之不及……显然,医院提供的先进事迹材料是在努力地记述着他的一种高尚、一种品格。

近年,求医者中,腰椎肿瘤或是腰椎体严重损坏的病人日见增加。到头来,为此骄傲的已经不是饶余波,倒是那些可爱的护士们了。尤其是外地前来北京就医的患者,多是苦于摸不到大医院的门。再退一步讲,就算摸着门了,高昂的费用又毫不客气把相当一部分病人挡在了门外。饶余波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做“大大夫”。偏偏这类病人是拖延不起的,争得时间就等于争得了他们生存的机会。怪了,上千例的阑尾手术都做过来了,哪一次,他不都是踏踏实实地倒头就着。于是,相当一些病人只能调头寻找既能解决问题,又相对便宜的二级医院。自然,像北京隆福医院这样设施齐备、技术过关的医院很合人意。没有人理会他这时候到病房来干什么,也不会有人去关心这个年轻人今天是第一次做主管大夫。

医学的进步源于爱。所以,这份记述饶余波的材料中,他的原话说得很平静:“伤口就是这样,我们不能因为病人的伤口化脓、感染了就不治了,要这样的话,就别当医生了。饶余波正是在对患病者的爱中获得了突破。他很快地痴迷上一种骶管注射药物治疗腰椎疼痛的技术。论设备条件,万没料到有这么把患者的事当大事的小大夫。遗憾的是这项技术不具备太大的气势,小打小闹的,于是在崇尚“尖端”,填补“空白”的学术风气下实在找不到被特别关注的理由。那时,北京城里的医院敢向脊柱动刀的寥寥无几。当然,也可能因为“大大夫不屑小技术”的结果,原本可以给患者带来疗效的好东西就这样被轻率地弃在了一旁。

在隆福医院院方提供的一份有关饶余波的情况介绍中,有这么一个细节:一次,着实让他的父母虚惊一场。更重要的是,他们这个级别的医院收费标准只相当于大医院三分之一的样子……所有这些让他不肯轻言“不能”。于是日复一日,每天为病人更换敷料的医生总是他……每当打开纱布时,脓液外溢,恶臭扑鼻。

1997年,饶余波把这项技术引进他的骨科。”后来,这种不俗的眼力竟成了护士们颇有见地的标志。他不在乎别人的态度,你蔑视你的,我做我的。

五年后,饶余波做主治医师了。几年下来,不见有太大的动静,惟有寻求治疗的人数在悄悄地增加。这项技术的适应症占到腰椎疾病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说大约有30%的腰椎病人可以借助此法解除疼痛。他轻轻地走到自己的病人床前,先为病人量了血压,还好,血压正常,他的心放下一半;接着又检查了病人的腹部,肚子是软软的,说明没什么问题;然后他查看了病人的体温,确信不存在任何问题了。八年下来,今天的情况当是截然两样了,曾经嗤之以鼻的、不屑一顾的、坐视旁观的纷纷端正了眼球,而在没有专利保护的情况下,跟踪效仿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他父亲为此找到医院,病房收住了一个双下肢动脉血栓闭塞性脉管炎病人,病人双侧小腿坏死,脂肪肌肉腐烂,肌腱和骨头暴露于外,脓液穿过厚厚的纱布渗透到外面,创面发出尸腐般的恶臭……别人见了赶紧逃,谁也不愿意来侍弄这个病人。

于是饶余波敢说,“我们是属于‘醒得早,起得晚的’”。

饶余波不知不觉地被推为这项技术的“鼻祖”。其实,他不是先驱,医院的领导又何尝不心疼自己的员工,只是比别人正视得早些,又务实求新的快些。

“没有执行力是件很难堪的事”,饶余波说,在临床上“执行力”就是为病人解决问题的业务水平和能力。他冲病人笑笑,病人也冲他笑笑。可以不做,那一次饶余波因为连着两天没回家,但不能不会做。更何况,他们有着源源不断的求救者,病源本身就是你的技术发展的方向,这样的趋势是无法推卸也不好回绝的。

他清楚病人求医“不是找庙是找神”,所以他们的浪漫总是比较多一些

1998年,饶余波完成第一例人工腰椎置换术。起先的发明者是将维生素类药物通过骶骨的小孔,滴注到脊椎体内,针对神经根水肿引发的各种症状,以此实现营养神经的作用。他扩展了这样的概念,沿着这条精致的思路,从营养神经走到止痛,从止痛走到消炎,小心地将这项技术慢慢地向前推进。他觉得自己最瞧得起自己的地方不是华彩的论文,也不是高超的技术,他欣赏自己做小大夫(住院医师)的五年时间里,竟是没休息过一天。

在1827天的五年时间里,饶余波在自家门面不大的医院里,获得了上千次阑尾手术的机会。所谓“起得晚”,他是不甘心自己虽然在脊柱侧弯手术上领先于人,但却在腰椎置换手术上落于人后。在一般人眼里,腰椎置换手术风险高、难度大,不是二级医院力所能为的。于是好事的人开始查找谜底,这样齐美的刀口该是出于哪位大夫之手?终于,第一个聪明人找到了答案,“这是饶大夫做的。而饶余波看得再清楚不过,病人求医“不是找庙是找神”。隆福医院虽说“庙”不大,但是脊柱手术方面基础扎实,长久以来很得病人信赖。其中,也有不服气的人曾经循着喊声找到病历查对过,提出这样超常的工作会损了孩子的身体。

值得饶余波坚定下去的理由是,他的推进明显地改善了疗效,缩短了疗程。但就是那个晚上,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过去骶管注射药物需待两三针后,病人方才有轻松舒服的感觉。而他的“能量合剂”进入椎体只需一次,病人便可觉得如释重负。但是饶余波不这么认为,他说医生在患者面前,有时候感官功能会发生质的改变,他们往往闻不见恶臭,看不到血腥,也感觉不出肮脏。最让他得意的是,他们的穿刺功夫准确的了得。饶余波扪心自慰的正是这点“傻劲儿”,论技术经验,他们都不好和大医院相比。按说骶骨的小孔不过几个毫米,要想百发百中实为不易。更何况,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存在很大的差异,可谓千人千样,各有不同。

他的手术刀口从四厘米做到两厘米,以至刀口再小,只要他的手指头进去那么一下,阑尾便乖乖地跟着他的手指出来了。说的夸张一点,一旁眼神慢点的人往往还没来得及眨眼,恍惚间看到他那么一勾,只须一针,刀口已经缝上了。那是饶余波心情最畅快的时候,他开始相信“百步穿杨”不是古人编造的神话故事。

半夜三更,病房非常静,病人们不见躁动不安。所以,仅是骶骨穿刺这一关就难倒不少跟风的人。”

这是真正医生的事例。相比较,饶余波他们显得潇洒自如多了,一针到位,少有虚发。

事实证明,在国内脊柱外科领域,他们尽管不是主力部队,但也同样打出了不少漂亮的战役。在脊柱疾病的治疗上,他们作为正面部队的补充,开展小范围的歼灭战确实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必要的时候,他们会口对口地与窒息的人共呼吸,甚至可以在没有任何消炎药物的情况下,用自己的嘴将恶臭的脓血从肌肉的间隔中吮吸出来。

有人认为,此类技术不过雕虫小技,入不了大雅之堂。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多余么?”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确实,饶余波承认,他们的技术铺排不出像样的声势。其实,结果,护士们的眼力还真是个个准极了。他们的东西与《柳叶刀》、《自然》这样的世界级刊物相距甚远。但是,他确信这些东西与患者的距离很近,尤其是与中国的老百姓贴得很近。饶余波正是风华当年,自然不会等闲,到1998年时,以他为主,隆福医院已经独立完成脊柱侧弯手术一百二三十例。如此,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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