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亭长要张豪陪他一起外出赴宴,刚走出不远,他说忘了带礼单了,让张豪赶紧回去找四夫人取来。张豪不知是计,急匆匆调转马头,快马加鞭地向亭长府奔去。当他刚进入四夫人房内,亭长便带着十几个保镖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四夫人一见,立马抓乱了鬓发,撕破衣衫,羞容悲切地扑向亭长的怀里哭诉道:“老爷,这就是你的好管家,张豪个强盗竟敢对奴家非礼,奴家不从,你看看,头,头发给抓乱了。这衣,衣衫也被撕破了。我,我可没脸活了呀。你,你就让我去死吧!”
“大胆张豪!我一向对你不薄。你!竟敢如此的无礼,如此地羞辱四夫人,让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官场上做事?来人,将管家给我绑了!”有了主子的发话,不容张豪分说,几个保镖一拥而上,把他摁倒在地,五花大绑地捆了个结实。
“亭长,我冤枉,冤枉啊!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绝不干那些鸡鸣狗盗之事!是你让我——我冤枉啊——”虽然张豪还想争辩,无奈亭长早有阴谋,根本不容他分说,怒目而视地狂吼道:“押下去!”
当天张豪即被送进了古城大牢。
王凤的家离古城大牢不远,仅隔着十几间房屋,大牢的高墙和这一片屋顶是相连的。当时正值春荒,田里青黄不接,不少农户每天只吃一顿饭,尽管王凤家里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天天都是饿得饥肠辘辘,可王凤怎能知恩不报呢。即使是每天全家不吃饭,他也要让母亲准备一钵红薯糠面粥,作为给恩师的牢饭。
王凤知道,张豪绝不是那种拈花惹草之人。自从张豪被关进大牢后,王凤为敬仰他的胆识和武艺,就不再叫张豪姑爷了,而是郑重其事地称他为“恩师”。
从张豪入狱的那天开始,每天中午,王凤总是按时拎着个竹篓,用一团棉絮捂着土钵子,向黑洞洞的古城大牢送去时,老远就能看到一个又高又黑的人影站在铁栅栏前,那就是瘦骨嶙峋的恩师正盼望着自己的到来。
每当王凤托着竹篓,高举过头把牢饭交给恩师的时候,张豪总要弯腰,一只手颤抖抖地从铁栅外接过饭钵,另一只手颤抖抖地抚摸着王凤的头顶,咬牙切齿地说:“凤儿,我是被冤枉的,亭长他横行不了几天,只要我能活着出去,一定要亲手宰了他,方解我的心头之恨!”
王凤乖巧地安慰恩师说:“恩师是好人,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别看王凤人小,他志气大,边将钵子递给恩师,边口气坚强地说,“人是铁,饭是钢,多吃点,保重好自己的身体,眼下至关紧要的是,得想办法逃出大牢。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逃出去,就有报仇的机会。”
走出大牢,王凤没有回家,他直接去了趟张豪家里,把自己的想法向张卬说了,张卬刚开始不同意,怕救不出爹爹还会搭进去两条小命。王凤根据自己送饭所了解到恩师的案情,和观察到大牢周围的地形,以及牢卒对恩师的看管态度,认真地分析了帮恩师越狱的有利条件,他说:“恩师本来就是冤枉的,只不过亭长的官威他们不敢得罪他。牢卒们对恩师非常敬佩,恩师从未受过大刑,每次送饭他们都特别照顾,而且也看得不严。我们可利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摸黑进去,牢房本来就黑,他们很不容易发现。我们将恩师和同关一起的囚犯们都救出来,然后放把火将牢房烧了,叫亭长死无对证。”
张卬为难地说:“那是大人的事,我们能办得了吗?”
王凤不以为然地说:“嘿!我们都十好几了,不是小孩了,还能被这难住吗?”
“可是,我们人手太少,是不是再多找几个人——”张卬仍有点拿不定主意。
王凤信心十足地说:“就我们两个最好,人多目标太大,容易坏事。”
张卬还是不抱多大希望地说:“好吧,那咱就试试看。”
王凤成竹在胸地说:“不是试试!而是必须这样做。走,现在就跟我一起走,今天晚上就住到我家,咱们好好地准备一下。”
就在王凤和张卬商定借送饭进入大牢,见机行事的当天晚上,突然雷鸣电闪,风声大作,顷刻间暴雨倾盆而下,王凤心里猛然一震:“天助我也!”
随即他拉着张卬拎起竹篓就向牢狱走去,看牢门的牢卒都躲到屋里避雨去了,两人乘机快步走到牢门前,从竹篓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铁锤,三两下砸开了锁铁栅栏门的锁,将牢内所有的囚犯全都救了出来。
亭长闻听古城大牢里的囚犯们,乘风雨大作的机会集体越狱后,立即派兵追赶。
古城大牢里的囚犯,一般都是武艺高强之人,冲出牢狱犹如冲出牢笼的猛虎势不可当。况且,狂风暴雨大作,打得人、马连眼都睁不开,更何况亭长府的兵虽说不是草包,但大多都是强拉硬拽来的,他们哪是这些穷凶极恶的狂徒的对手。
再说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百姓的命够苦了,何必要赶尽杀绝呢。所以,他们站在牢门口光叫不动,眼睁睁地看着囚犯四散逃去。
张豪在王凤和儿子张卬的保护下,冲出拦截的兵马后躲进了城隍庙里,半夜时分,冒着仍如瓢泼的大雨,随王凤磕磕绊绊地回到了他们家里。
见到张豪的安全越狱,王铁金真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好人总有好报,豪侠仗义之人,终于逃出了官府的牢狱;忧的是这样一个大活人,何处藏身呀!不但他家不能久留,就是他们自己的家也回不去了,这才是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投啊!
尽管王铁金对张豪眼前的处境忧心忡忡,但他还是不失热情地让胡氏拿出三套干净衣服,一套帮张豪换下了湿漉漉的囚衣,另两套给王凤和张卬换上。然后又让胡氏烧好了一锅姜汤端上来,让他们三人趁热喝了驱寒。王铁金经过慎重考虑后,问张豪以后有什么打算?张豪也觉得此处不是他的久留之地,将空碗放回桌子上,擦把嘴说:“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王铁金忧虑再三说:“若不嫌弃的话,是否可去绿林寺,我与方士有交往,那可是方万不干扰的幽静圣地,就连官府也不敢轻易进犯。如果愿去的话,我可以给方士——”
张豪求之不得,急忙打断王铁金的话说:“什么愿不愿意的?我现在可是官府的逃犯,只要能平安无事,就是给人家当下人我也心甘情愿了。去!马上就走。”
王铁金使劲地拍一下桌子说:“好!就这么定了,事不宜迟现在就办。匡儿,拿笔来,我给方士写封信,你和凤儿、卬儿趁今天晚上雨还没停,陪着你姑爷去绿林寺。”
第二天风雨过后,天气晴朗,王凤和往常一样,拎着一钵子红薯糠面糊糊,径直向古城大牢里走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亭长疑惑的眼神,在王凤的脸上扫来扫去,虽然王凤若无其事的表情,显得异常的沉着。但亭长仍疑神疑鬼地走到王凤跟前,绕着他身子转了两圈,阴阳怪气地问:
“叫什么名字啊!给谁送饭?”
王凤也不绕弯子,理直气壮地说:“王凤!给恩师!”
“恩师?”
亭长怒声恶气地吼叫道:“说,谁是你恩师!”
王凤也不示弱:“哟!亭长大人真是贵人好忘事啊!连你的管家张豪都不记得了?我经常去你府上,也经常看到管家对你是那样的忠心不贰,不知他坏了你啥好事,怎么一下子就成了你的阶下囚了?”
“你!”
亭长被王凤的话刺得满脸通红,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钵子摔在地上,大吼一声:“滚!以后再看你往这送饭腿给你打断!”
“赔我的钵子,赔我的钵子!还有饭,我恩师还没吃饭,他还在饿着肚子啊!”王凤大喊大叫着要冲上去和他拼,还是被亭长身边的保镖给挡住了,那保镖是怕王凤身单力薄,在心狠手辣的亭长面前是要吃亏的,边给他递眼神,边连推带拥地说:“去吧去吧,一个小孩子家,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别说亭长摔你个钵子,就是将你的头揪下来,你又该如何?还不快走!”
王凤瞪了他一眼,呸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都是一窝子的强盗,黑心烂肝,欺负我一个小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你就——”
“再叫我把你也抓起来!”亭长怒吼一声,吓了王凤一个乍愣。
王凤这才极不情愿地扭转身子,假戏真唱地哭闹着离去,边走边大哭小叫地呼喊着:“恩师啊!对不住啦,送的饭让亭长给摔了,只好让你饿肚子了!”
看着王凤远去的背影,亭长仍疑心不减,对身边的那个保镖说:“去!带几个人跟着他,看看他家里有没有窝藏罪犯的嫌疑。”
亭长的怀疑不无道理,因为,自打张豪被关进牢房这几个月来,王凤几乎天天风雨无阻地给他送饭,他怀疑王家肯定与张豪有瓜葛,便派人跟踪到王宅去搜查,一旦查出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抓出罪犯,还可一并治王家窝藏罪犯之罪。
可是,那个保镖带去的人,将王家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他们哪曾知道,就在王匡、王凤和张卬将张豪往绿林寺送的同时,王铁金也在家里处理张豪换下来的囚衣囚裤,将那仍在往下滴水的湿衣服,塞进灶堂里一把火化为灰烬。
再说了,亭长的保镖,虽然也在王家大动肝火,但他的所为只是做样子让人看的。其实他心中清楚,张豪是亭长府的管家,平时人缘又好,大家交情也不错,他明知道是亭长的报复才冤入牢狱的,既然逃出来了,何必要赶尽杀绝呢?为此,等他带去的几个人,在王家翻箱倒柜地折腾一阵子后,便站起来大手一挥说:“走!什么也没搜出来,回去交差。”
古城越狱一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遮掩过去了,但王凤和张卬,仍天天不停地来往在绿林寺间,不是和张豪在绿林寺后院内练刀枪,就是穿山跳涧地狩猎飞禽走兽。由于王凤热心快肠、讲义气、重友情、乐于助人;擅剑术、懂诗书、精于骑射,他渐渐成为新市一方人人皆知的英雄豪杰,并被当地德高望重的族长推举为讼师。张豪曾多次拍着他的头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孩子,王莽倒行逆施,天理不容,百姓不容,新朝的江山不会太久了,改朝换代的大事业,就靠你们了!”
老秀才张儒子,更是对自己教出来的英才大加赞赏,见人就吹,逢人便夸。并认认真真地给他书写了一副对联以示勉励:
梅花香自寒霜苦
英雄磨难终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