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贵为首辅,心中甚为得意,便把那汉家的江山当做自己的一般。每日早朝,太皇太后因年事已高不得亲至,王莽便在帝座侧设一座位,每奏事由,都得由他过目,先做决断,然后让平帝点个头,就算是皇上的旨意。巧言令色的王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垄断了汉家江山的朝政大权。
然而,太皇太后还浑然不知王莽的野心所在,不时地给予赏赐,王莽坚辞不受,以此钓誉。他越是表面忠肯,不受赏赐,太皇太后的心里越觉得过意不去,总以为王莽乃是一个忠心为国、辅佐幼主的旷代忠臣,竟倍加宠爱地下旨将楚王宫邸赏给了王莽。如此高的殊荣,历代没有,王莽当然喜之不尽,但为了实现他的最高欲望,从不显山露水,一如既往,勤政如故。家中达官贵人往来,王莽也是倍加殷勤,亲自搬座。其妻更是淡妆素服,殷勤上茶。不知者,还以为她是府中的使女。于是,对王莽的颂扬之声不绝于耳。
其实,王莽外显忠愚,内藏祸心,是蓄意已久的,只不过是以前没有机会。这次借太皇太后的淫威,爬到了首辅的高位,就更垂涎三尺了。
垂涎三尺的王莽瞧着平帝端坐龙榻,他心中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望着金銮殿上的宝座,总有代替之心,只是狗咬刺猬,不知如何下口。
一日,王莽照例到太皇太后处请安,说起平帝已初晓人事,应当为帝择配皇后了,太皇太后问道:“哀家也有此意,早就闻听你女王兰芝贤淑端庄,意欲亲上加亲,不知你意下如何?”
王莽早有以爱女控宫的欲望,只是自己不便开口,现在太皇太后既然提出来了,他何尝有不可之理。但王莽却故意推辞,这是他善用的以退为进的手腕。他这一推二拒,弄得太皇太后也没了主意。恰在此时,太保王舜来拜见太皇太后,遂进言道:“莽兄女为帝后,再好不过了。姑妈不要看莽兄推辞,其实他的心里我还不明白?就请姑妈做主,为兰芝女赐婚。”
太皇太后闻言,眉开眼笑地说:“太保说到我心里去了,哀家这就颁旨。”
旨曰:
公女渐渍德化,有窈窕之容,宣承天序,奉祭祀。
太皇太后借着心兴,赏赐王莽黄金二万斤,钱四千万缗,新野田二万五千六百顷。王莽再三推辞,只愿受钱四千万,从中分出三千三百万给十一位陪嫁的媵女。太皇太后又赏钱二千三百万,王莽又拿出一千万散给九族,一千万回赠给太皇太后及身边的宫女们,哄得太皇太后欢天喜地。丞相孔光借机进言,明为陈述古制,实为拍王莽的马屁。他说:“古者天子封后父百里,尊而不臣,以重宗庙,孝之至也,请以新野二万五千六百顷谥封莽,满百里之数,以合古制。”
太皇太后听了,甚觉有理,再次下诏,说:“夫赏,国之典,不可废也,子其受之。”
王莽仍持己见不受,陈崇一旁劝道:“故成王之于周公,度百里之限,越九锡之检,开七百里之宇,兼商、奄之民,赐以附庸殷民六族,今公有周公之德,却不愿受成王之赏,固辞新野田地,不顾《春秋》之明义,则民臣何称,万世何述?”
王莽本来就无真辞之意,只不过是装装样子,欺世盗名罢了。但见太皇太后真心赐赏,满朝文武无可非议,便受了下来,遣子王安前往新野置府经营。太皇太后见王莽终于依顺了自己,便心高气傲地择定元始四年仲春吉日为帝后完婚。
王莽既将女儿为后,少不得在家忙碌一番,虽不铺张,但也不比平常人家。这一日晚上,王莽正在厅堂观看张灯结彩,忽然门吏禀报说有人在王府大门前撒泼猪羊血,王莽大怒,立即呼叫拿人。众家人不敢怠慢,一直追了四五里方将歹徒拿获,王莽近前一看,气得口吐鲜血。原来,此人竟是王莽长子王宇的妻舅吕宽,其妹吕焉嫁与王宇后,现已身怀有孕。若不治罪,有失王莽威严,若要治罪祸及族戚。王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问道:“帝后完婚乃天下大事,你我姻亲,如何做出这等欺君杀身之事?”
吕宽若是一人承担其罪,既可保妹夫及他人的身家性命,还可保住自己姻亲的福分。但他以为由王莽长子这堵墙挡着,况且妹妹也已身怀六甲,王莽再暴,他还能杀子灭孙?便满不在乎地说:“此事我本不想干,是王宇要我来干的。他说您得罪了平帝的母亲卫氏,不许卫氏入都,恐怕将来平帝长大成人后怪罪于您,因此才想出此法劝阻您,使您疑心神鬼不佑,便潜心向善,优待卫氏入都照顾新皇。”
王莽不听则已,一听气得七窍生烟,当即召王舜、鄄丰前来计议。王舜听后,顿觉此事非同儿戏,只想找个替罪羊平息此事。便说:“王宇背后,必有人指使。”
吕宽见王莽毫无宽恕之意,便说出了指使王宇的人就是他的老师吴章,想以此人的威望来减轻王宇的罪过。但王莽仍毫不留情地说:“不管谁人,罪不可恕。”
此时已升任为大司空的鄄丰看事态已闹大,便主张宽严并罚,他说:“吴章应磔死市曹,王宇应禁锢府中、闭门思过。”
王莽心想,他要以威镇朝,何怕他一个小小的平帝不在自己的掌心之中,便铁石心肠,六亲不认地说:“不能正己,焉能正人?王宇、吕宽、吕焉一并赐死。”
王莽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竟要杀子灭孙,这可急坏了王舜,便求情说:“您虽有四子,可二儿子王获在新都国打死了一个奴婢,您非要他偿命,已经殁了。这个王宇,他可是您家的长子,如何又要治他死罪?何况吕焉怀有王家的血脉,一死二命,宇侄的香火由谁来继承?还望兄长三思啊!”
二人正在争论不休,王去疾、王闳闯了进来,双双跪下求情说:“请兄长手下留情,要为王家后世着想,万不可杀了宇侄夫妇啊!”
此时,王莽被他们几个闹得头昏脑涨、气竭力衰,断断续续地说道:“王宇、吕宽赐死,吴章磔死,吕焉自个逃命去吧。”
王舜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只见王莽挥挥手说:“你们都走吧,我累了,明天,皇上大礼就由王舜、鄄丰二位代劳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王莽虽然表面上六亲不认,但赐死了大儿子,赶走了儿媳妇,也确实让他大病了一场,一连半个月不能上朝。
太皇太后知情后,忙带着小皇帝来到王莽府上探望。王莽躺在病榻上,装模作样起身见驾。慌得太皇太后急忙伸手制止道:“侄儿免礼,你身为国丈,大义灭亲,乃是群臣的楷模,哀家还要重重地赏你呢,且不必过于悲伤,待事过之后,颁诏赦您媳妇吕焉,倘若生得一男,则可续您长子一门香火。”
王莽听了一阵心酸,想到儿死媳逃,不禁凄然泪下,平帝也觉不忍,忙递上一方手帕。王莽谦恭地苦笑了一下,随手接过擦去了眼泪,口是心非地对太皇太后说:“侄儿从小到大,都是姑妈照看,侄儿为皇上办事理应如此。家门不幸,是侄儿教子无方,还望姑妈恕罪,至于赏赐,侄儿万不敢受,只恳请皇上晋封大姑母君侠为广恩君,三姑母君力为广惠君,四姑母君弟为广施君,侄儿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太皇太后被王莽的诚心实意话,感动得心里阵阵发热:一个大义灭亲的人,能把她几个姐妹们放到心上,怎不让她心潮澎湃,当即准奏,下诏加封姐妹三人,并将此功德全记在了王莽的头上。此事一经传出,众人纷纷交口称赞。一时间,宫廷上下,朝野内外,都把王莽作为天下第一好人赞颂。就连太皇太后的心里也觉得,王莽这般孝顺的侄儿,古往今来,独一无二。
王莽为子王宇伤心过度,一病数月难以行动,太皇太后和皇帝自是焦心积虑,除每日看顾外,还指派太医悉心调理,才使他的病体渐渐得以好转,但一想到皇上年幼,自己身为国丈,不得不勉强上朝理事。王莽上朝的头一天,大司空鄄丰当朝奏道:“当今天子英明、有安汉公辅佐,天下太平,百姓无不载歌载舞,宜派采风使行巡各地,采集万民颂歌,以昭皇上的英明、安汉公的恩德。”
王莽闻听大喜,当即准奏,并令平晏、崔发、陈崇行巡民间,观风问俗。那平晏、崔发、陈崇带着一班文人,到处游历一番,弄了几首歌功谣、颂德诗,呈献给太保王舜,由他进献给太皇太后。王舜对王莽的用意,心知肚明,正要起身进宫面见太皇太后,突然门吏来报说,王去疾受王莽驱使来见。王舜急忙召进,相互礼毕,王去疾说:“莽兄昨日召我,要我和你一起陪老姑母到郊外四处走走,让她老人家散散心,也好表示我们兄弟几人的孝心。”
王舜点头赞同道:“既是莽兄的安排,那就随我去见过姑母,带她去游历一下我大汉的河山。”
兄弟二人来到长信宫,见过太皇太后,说明来意,太皇太后哪有不从之理?择日安排车马銮驾,带着姊妹仆人从长安出发,走武关、下河南,一路上游山玩水、救济孤寡。平晏先行料理,王舜、王去疾两兄弟尽心服侍,有王莽拨给的银两,又有沿途官府的照应,倒也过得惬意,玩得开心。回到京城,太皇太后说:“你兄弟二人和平晏一路辛苦,今日哀家要好好地款待你们。”
太皇太后发了话,当即在长信宫中设宴,酒过三巡,菜上四道,太皇太后借着酒兴问道:“上次平晏到民间采风,大约也收集了不少好歌吧,说来听听,看与哀家所见相同否?”
王舜忙道:“上次平大人曾将采风得来的诗歌交给我,让我面呈姑母,只是出巡在外,姑母一路劳累,所以未能及时敬献。”
平晏跪奏道:“都是一些乡间俚曲,恐污圣听。”
太皇太后急于想听,便发话道:“不妨,这又不是上朝论政,只不过是以歌助兴而已。要是你说得不好,那我可要罚酒喽。”
平晏再施一礼说:“遵旨。”
太皇太后挥挥手说:“免礼,站着念吧。”
平晏站起身子,屏气凝神,朗声念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太皇太后听了,笑着说:“江南真是鱼米之乡啊!竟有这样好的景致,可惜哀家老了,不然,哀家还真想去看看这鱼莲的美景呢。”
没等平晏等人回话,太皇太后又问道:“还有吗?”
“还有一首,是写男女之情的。”
“哦,说来听听。”太皇太后听说是男女之情兴致大增。
平晏见太皇太后饶有兴致,便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地说:“上邪!我欲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太皇太后夸赞道:“真是一个痴情女子啊。”
平晏见太皇太后高兴,连忙接着说道:“太平盛世,男欢女爱,忠贞不贰,真是我大汉的洪福啊!”
“大汉洪福”这句赞美的话,拍得太皇太后心里美滋滋的。她主动端起面前的杯子说:“哀家有言在先,说得不好要罚酒。这么好的乡间俚曲,让哀家都动情,我只好自罚了。”说完一口倒进嘴里。
王舜见太皇太后如此的高兴,借机拿出吏民的上书,请加赏安汉公。太皇太后接过来看了看,计有四十八万七千人签名奏请加封安汉公为“宰衡”。太皇太后不明何意,问道:“何为‘宰衡’?”
平晏应声答道:“‘宰衡’乃是伊尹称号‘阿衡’、周公称号‘太宰’合而为一,是为宰衡,权在朝廷金殿,位在诸王之上。”
王舜接腔道:“姑母行此厚赏,安汉公必会全身心地辅佐皇上。”
殊不知,这全是王莽一手设计好的圈套,太皇太后还把他当成了辅佐皇上的大忠臣,一步一步,睁大两眼往里跳。不但当即准奏了王舜、平晏的请求,并在第二天的朝会上,封王莽为“宰衡”,出入宫廷,可带甲而行,早朝会议,并立皇上左侧,代批奏章。
王莽得封宰衡,心中大喜,转思文人墨客,有如此大的能量。于是,决意扩立经学,任刘歆为京兆尹,主持设立明堂,辟雍灵台,并筑学舍万间,招罗天下俊秀齐集京师。增设古文经学博士,笼络士人,明经讲学,附会符命谶记,一时天下太平,万民景仰。
殊不知王莽的祸心在一天天的膨胀。有一天,王莽进见太皇太后时,突然提起王宇之事。他说:“皇上对我未能让其母卫氏入宫有怨恨之心,都是因为哀帝祖母傅氏、母亲丁姬的故事所引发。当年成帝无子,征定陶王为太子,诏傅太后与太子母丁姬自居定陶,诏曰:‘太子承正统,当供养陛下,不得复顾私亲。’成帝崩,哀帝继大位,母以子为贵,傅、丁两宫得封殊荣,不伦不类。今二人虽死,封爵被夺,但葬礼与祖制不合,应掘其坟墓收回玺绶徙葬定陶,以绝卫氏之所望,不知姑妈意下如何?”
太皇太后听了,于心不忍地说:“侄儿言之有理,只是这掘墓挖坟恐怕惊了先皇,何况古人有言‘人死不记仇’,这样做是否过分了一些?”
王莽仍坚持自己的意见说:“姑妈,不掘二坟,卫氏必存祸心,朝廷不安啊!”
太皇太后被他缠得烦烦的,一脸无奈地说:“那,你是宰衡,你说怎么办,就去怎么办吧。反正我的话你是听不进去的。”
王莽这才起身告辞,回到府中,召王舜、鄄丰前来商议掘挖傅氏、丁姬坟墓之事,拟派鄄丰前往。鄄丰暗想,此乃千人骂、万人唾的事,如何做得?又不好违了王莽之命,只得推说身体不适,请求离职养病三月、另派他人办理。王莽心中不悦,却也不好勉强,只得另派王邑带兵三千围挖两坟。掘墓后暴尸荒野,让数万只燕子衔泥填坟,闹得满城民众议论纷纷。
太皇太后私下叹道:“莽儿做事太绝,恐怕天神不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