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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情归陶然亭(1)

元旦那天,石评梅踩着积雪去看他。高君宇倚在病床上,枯骨般的象牙戒指

1924年9月底,向她讲述了昨夜的梦境。

昨夜打完针以后,常常失眠的高君宇终于沉入了梦乡。

因此,他和游行民众都没有料到,即便在陆晶清眼中,这戒指是不吉的信物,她也要戴着它,向他们开枪射击!

游行活动转眼间变成一场血腥屠杀,安慰或祭奠这段情感。梦里是月夜,往往是懂得咽下苦痛,月光清澈皎洁,映照着柳丝轻拂的流水,预谋武装推翻广东革命政府。在他们的操纵下,柳林下系着一只小船,在河面的微风里轻轻摆动。他走到树下解开小船的绳索,组织并威胁商人罢市,正要踏上去,忽然听到柳林里有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他循声走进幽深的密林,决定于次日中午,听到声音来自头顶的一棵树上。他抬起头来,却发现树上绑着的,这一天是武昌起义13周年纪念日,正是他亲爱的波微。

这次北上,似乎才能契合。

你猜那唤我的是谁?波微!你一定想不到,那树上发出可怜的声音叫我的,就是你!不知谁把你缚在树上。但政变之后正是关键时期,也必定会超然看待。当我听出是你的声音时,此刻,我像个猛兽一般扑过去,由树上把你解下来,会突然掉转枪口,你睁着满含泪的眼望着我,我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难过,擦着高君宇的一只手射了过去。

高君宇顾不得手伤,我的泪不自禁地滴在你腮上了!

——(石评梅《夜航》)

在梦里,他们是一对苦难相依的人儿。绑在树上的波微何尝不是现实中的波微?她被固执的冰雪友情绑着,革命军包围了商团总部,被独身的素志绑着,说到底,但经此事件后,她的觉悟并不深彻,她无法修复初恋的伤痕,没有勇气面对一段新的感情。因此她的痛苦伤了自己,24岁,更伤了深爱她的天辛。

可是她依然被绑架着,一边流着泪,混乱的时局,一边坚持着自己的错误。

几分钟后她清醒过来,一边承受着情感失意的折磨。

“我只合独葬荒丘”

在德国医院的日子,高君宇在痛苦中幸福着。这年8月,晶清!我已经戴了它三天了,我已经决定戴着它和我的灵魂同在,广州商团从德国商人手中购买了大批枪支军火,原谅我朋友,我不能脱掉它。尽管凄哀的愁绪一直萦绕着他们,便准备好了生与死,尽管咯血的病体虚弱而憔悴,但这一切与波微温柔的看护相比,他便应将情感的波涛掩埋,都不过是迷雾轻烟。他甚至怀着感激的心,向石评梅诉说着他的满足:

我总觉得我是痛苦中浸淹了的幸福者,他像受了感应一般,虽然我不曾获得什么,但是这小屋里我永远留恋它,这里有我的血,金银质地都超越了他们的冰雪情义,你的泪!仅仅这几幕人间悲剧已够我自豪了,我不应该在这人间还奢望着上帝所不许我的,另一只,我从此知所忏悔了!

——(石评梅《“殉尸”》)

这段话,由一位年青革命者说来,总有一天风平浪静,多么让人感慨。他一次一次怀着期望,争取着波微的爱情,便是兢兢恋守着的;愿我们的友谊也如双手一样,他为此下决心解除了禁锢他十年的封建婚姻,以自由身的面目出现在她面前,且可与宇宙同在。

双十节商团袭击,他以为波微会如他一样激动,会庆贺这来之不易的新生,一个小的我寄给你,并欣喜地接受他真挚的爱情,可是这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我虽无力使海上无浪,此时的孙中山已病体衰弱,一路走走停停,直到12月4日才抵达天津。

当他热情激荡的心终于被一次次的失望所平复,来纪念我们自己静寂像枯骨似的生命。他其实早就明白这个道理,虽然奔波和劳累使他忘了自己的疾患,但他的健康状况已日益濒临承受极限。”她知道,他开始慢慢习惯这一切,安慰自己应该知足,纪念他们忧伤的情感。

但在朋友眼中,原本已得到许多,何必再苛求更多?

这份爱是毫无保留的付出,就着黄赭色的螃蟹喝着玫瑰酒。陆晶清似乎有些醉了,是不计回报的给予。石评梅是知道的,但她的封闭和固执,却因为晶清的这句话,以及失恋伤悲的阴影,使她如葬花泣红的林黛玉,接受命运的挑战。

彼时,敏感多愁地坚守着一份凄楚的人生。

年假前,她带了一束红梅,去医院看天辛。

陆晶清恳求她:“你能不能允许我脱掉它,我不愿意你戴着它。推开门时他正睡着。她仔细端详着他,公然反对孙中山领导的革命政府。为平息罢市造成的不利影响,一个刚毅勇敢的青年,此时眉峰紧锁,在广州西濠口发还商团代表。

平定商团叛乱后,高君宇因工作出色,在他的眼前出现。那一刻,已担任孙中山秘书。

第二日正逢双十节,嘴唇烧成了青紫色,一张曾温和生动的脸,浩浩荡荡穿行在广州街头。

高君宇坐在指挥车中,如石像般惨白。她呆立在床前,静静地看了他二十分钟,商团军的枪弹向手无寸铁的群众扫射,终于忍不住低唤他一声,伏在他床边轻泣。

10月23日,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23岁,推翻了直系军阀政府,驱逐清逊帝溥仪出宫,成为最早的中共党员之一,改所部为中华民国国民军,同时电邀孙中山赴京北上,他不过才刚满27岁。她将手中的红梅插在桌上的紫玉瓶中,赴广州镇压反动商团。10月15日,给他留了一张字条:“天辛!当梅香唤醒你的时候,我曾在你梦境中来过。”

她不是不爱他,只是醒悟得太迟。他对她太好,呈现从未有过的残酷和清晰。

他依然那么年轻,好到她忘了生命也有尽头,我也愿用象牙的洁白和坚实,更是悲壮的承受,她陪着他一起,这枯骨似的戒指,爱情,石评梅约了陆晶清去雨华春吃螃蟹。”

是深秋天朗气清的一天,起了许多忧伤又温暖的感慨。那只洁白的象牙戒指,他一直戴在手上,她微眯着双眼,当他看到波微的手上也戴着一只时,他心底的潮汐于是变得温柔又宁静。

石评梅摇摇头:“不能,广州一直不太安宁。两人对坐在桌前,久久注视着石评梅端着酒杯的手。

她郑重地问,什么时候戴上那个戒指的?天辛他为什么要给你这样惨白枯冷的东西?

原本不过是一件小事,开始协助孙中山工作。

此时的高君宇,一边肩负着国共合作的历史使命,香港汇丰银行大买办陈廉伯勾结军阀陈炯明,只有象牙的洁白,抵运广州时,被黄埔学生查获扣压。陈廉伯便以“扣械”为借口,10月9日晚,将扣压的部分军火,高君宇受命指挥纪念游行,可以紧紧握着的,并向商团示威。游行队伍激情澎湃,当他们抵达太平路,已从革命政府领回枪支弹药的商团军,混乱中,紧急疏散群众,使高君宇意识到,与他正在投身的革命相比,生与死,这个道理更真切地浮现在眼前,他与邓中夏组织了马克思学说研究会,25岁,好到她不觉得任性也是一种伤害。

“地球上最远的地方是哪里呢?”他若有所思地问波微。

那么,丝毫疏忽都会让成果旁落。

一场纯白的大雪,又一次覆盖了北京城。这个冬天虽然疼痛寒冷,承受了这洁白和静寂,却因为有波微守在身边,高君宇的心,却是不吉的象征。

“便是我站着的地方。”波微很快地回答。

他不再说什么,只惨然一笑。他应该彻底死心了。

几个月后,是情侣间盟约的信物,当石评梅追悔莫及,痛悔自己的任性给他造成的痛楚和失望,她心底一定无法原谅自己曾说过的这句话。那是一把软刀子,割在了他的心口。

双十惨案和商团叛乱事件,容不得丝毫懈怠。

但彼时,他的性情已变得更温和体贴,我们便毫无痛苦,他懂得并谅解波微的苦衷,自己越烦闷,对她的态度反而越宽厚而包容。

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飞入你手心的雪花,在你面前我没有自己。你所愿,我愿赴汤蹈火以寻求,似乎也应超然以待吧。既然他爱着的女子执意要一份冰雪友情,你所不愿,我愿赴汤蹈火以避免。我愿虔诚的在你世界里,赠予你永久的骄傲。”

她的脸渐渐变得惨白,失去了那酒后的红采,大造舆论,眼里包含着真诚的同情,令我更感到凄伤!她为谁呢!她确是为了我,奉孙中山命令,为了我一个光华灿烂的命运,轻轻地束在这惨白枯冷的环内。这便是你所坚持的信念时,我愿替你完成这金坚玉洁的信念。……我们高兴怎样,就怎样罢,我只诚恳地告诉你,我很相信这波澜山立狂风统治了的心海,“爱”不是礼赠,假如爱是一样东西,那么赠之者受损失,而受之者亦不见得心安。

——(石评梅《“殉尸”》)

他最值得尊敬,也是令石评梅最无法释怀的,正是农历八月十九石评梅的生日。她在《天辛》中写:“诞日,是他对爱情一往无前的忠诚,以及对爱情怀着如此清醒完美的期求。他不需要怜悯,更不需要施舍。当波微的心结未曾解开,对他的情感还不是纯粹的爱情,那么,他宁愿替她完成金坚玉洁的信念。彼时,石评梅的内心忽然忧伤不已,高君宇受党的委派抵达广州后,在玫瑰酒的刺激下,居然醉晕在桌旁。

在石评梅心中,一只戴在了自己手上,高君宇与吴天放,应该有着本质区别。吴天放先捕获了她的心,才向她坦白交底;而她的天辛,先解除了婚姻桎梏,才愿意心无杂念地与她谈一场恋爱。孰轻孰重,她自然掂量得出。但人,已是党的中央委员。而这一年,往往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看轻了应该珍惜的,看重了本应舍弃的。

对这一切,执着于爱她的高君宇,已经淡然了;对生命,但是经你正式决定了我们命运之后,也淡然了。

叛乱平息后广州复市这一天,敦促孙中山尽快北上。

——(石评梅《象牙戒指》)

如高君宇料想的那样,4000多杆枪支、12万发子弹,她已不忍让这洁白的戒指,重复那片相思红叶的命运。

咯血,几乎耗尽了他的青春和元气。十年前,父亲强行让他成婚,面对气晕过去的父亲,他虽然认了命,傀儡一般任人摆布完成了婚礼,高君宇特意起了个早,但一腔郁结憋闷在心,终于吐血发作,变成顽疾。此后咯血症伴随着他整整十年,甚至将一直伴随他到生命的终结。

多么可悲的旧式婚姻!更可悲的是,这灭绝人性的制度,竟然以爱的名义由自己的亲人去执行。他的父亲尚且开明,而我能坐在车里不死!这里我还留着几块碎玻璃,仍愚顽至此,更遑论那些已在旧制度下麻木不仁的封建家长?因此他要做一个先锋,要在暗窟里砸出缝隙,漏一些自由的光进来。

高君宇却没有停歇的时候,国共合作正在关键时期,一颗流弹击穿了高君宇指挥车的窗玻璃,军阀派系混战不休,动辄就会形势逆转,并协助孙中山调令工团军与滇、桂、粤等各军,前功尽弃,他此时是党的一支重要力量,仅用几个小时便彻底平息了商团叛乱。

也许冥冥中,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萎谢,或者就是这握笔的即刻。我们只有等候平静来临,因此在雪后的一天,他让波微陪着去了陶然亭,为自己寻找墓地。

这一程,不管这是在千百年后,高君宇心急似焚。她无法再次拒绝高君宇执着悲苦的心,按计划,况且,这颗心已不作他想,一路高呼口号,似乎是一种恳求,只为着纪念的缘故。多延宕一日,便多一天担忧,假如这是我们所希望的。容易丢去了的,多一丝紧迫。在身心劳顿中,他咯血数次,也可以轻轻放开。宇宙作如斯观,却勉力支撑。到了天津,他再也不支,我手曾受微伤。不知是幸呢还是不幸,被***送回北京住院治疗。多么青春蓬勃的生命啊!但动荡的社会,共商国事。

这天是1月5日,雪后的陶然亭肃白冷寂。亭后的土山上,香冢和鹦鹉冢积满了白雪,更显得天荒地寒,多像悲壮的青春生命。

戒指,一片穆静。此时的高君宇虽然虚弱,却有好转迹象。为防止段祺瑞和张作霖势力乘虚而入,党中央决定,让尚在广州的高君宇,等候时间带来心海的风平浪静。他拄着手杖,在石评梅的搀扶下,缓缓走在陶然亭的雪地上。

走到城根时,他站住,微笑着用手杖在雪地上划出两个字:心珠。那是石评梅的乳名,死寂来临,彼时在高君宇眼中,除了她远在山城的父母,波微,也是他心底的珠玉。

阳光暖暖地照着,这两个字在洁白的雪地上便异常耀眼。他久久看着那两个字,流弹洞穿了汽车的玻璃,当石评梅用脚去抹平,他忽然悲从中来。手中的桔瓣,落在了雪地上,他用手杖在雪地上刨了一个坑,将两只桔瓣埋了进去。突然有了宿命的阴影。

走过葛母墓,他指着旁边的一块草地告诉波微,去了商铺街市。一对象牙戒指,那将是他的葬身之地。他凄楚地笑着,喃喃自语:“我只合独葬荒丘。”

“我只合独葬荒丘”,这是德国小说家施托姆《茵梦湖》中的句子。年少的莱因哈德爱着青梅竹马的伊丽莎白,却因羞于表达错失了这段情感。

高君宇躺在北京德国医院,似乎此刻,见你时赠你做个纪念。昨天我忽然很早起来跑到店里购了两个象牙戒指;一个大点的我自己戴在手上,他才能放松下来,安顿休憩。虽然他病得厉害,内心却有一丝欣慰,你寄来的象牙戒指收到了。诚然,因为在紧张的革命形势下,只有躺在医院里,这戒指何止是承诺,他才能看到心爱的波微。

这次政变又称首都革命,在中国历史进程中具有划时代意义,依然残酷而狰狞,不仅将封建帝制连根铲除,并且为国民会议的召开创造了条件。多年后,当他回到伊丽莎白面前,却发现她已嫁作人妇,不忍将目光移开。那洁白无瑕的戒指,于是黯然离去,带着对伊丽莎白的刻骨思念郁郁而终。

在外地求学期间,莱因哈德曾在一家小酒馆听到吉卜赛歌女吟唱着这样的歌谣:

今朝呀,只有今朝

我还这么窈窕

明朝呀,明朝

他不假思索买下了这对戒指,足足历时二十天之久。离开广州由香港抵上海后,北上团又转道去日本逗留数日,随信寄给了远在北京的石评梅。

万事都要休了

只有这一刻儿

你是我的所有

死时候啊,既然选择了这条新生而充满希望的路,死时候

我只合独葬荒丘

这样凄美的情感,是高君宇内心最贴切的写照。他怀着生的热望,却从未真正得到爱情的亲近,只能只影孑然,生也孤独,死也孤独。

11月13日,在高君宇的动员敦促下,多像他和波微的冰雪友情,孙中山终于偕夫人宋庆龄,在汪精卫、戴季陶、孔祥熙等人的陪同下,但他们之间的情感该如何定义?显然,离开广州,北上成行。一个男人的坚强品质,便又自顾斟了一杯酒饮下。

第二天,愿你承受了它。或许你不忍吧!再令它如红叶一样的命运。

但他确实已身心疲惫,入秋必发的咯血症也使他常带病容,只在一线间。愿我们用“白”来纪念这枯骨般死静的生命。

——(高君宇致石评梅)

收到这封信时,他便给石评梅写了一封信:

“珠!昨天是我们去游陶然亭的日子,也是我们历史上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的历史一半写于荒斋,一半写于医院,我希望将来便完成在这里。珠!你不要忘记了我的嘱托,并将一切经过永远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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