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御花园的景致因着时气暖和而极好,园中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古柏藤萝皆数百年之物,将花园点缀得春意盎然。百花争奇斗妍,开了满园的花团锦簇,如锦似绣。尤其那丹云彤霞似的桃花渐次绽放开来,夹着嫩黄垂柳,沿着碧玉湖两岸敷水盛开,映在湖蓝碧绿的湖水中倒影亦是波光潋滟。
后宫众妃嫔也不再畏畏缩缩地犯懒不愿动弹,早就厌烦了冬日的冰天雪地,这样大好的春光,岂能错过,皆结伴而行款款步入御园内,七嘴八舌的议着遍植的奇花异草。春暖花开,鸟语花香,众嫔妃软语娇俏,莺莺沥沥说得极是欢快。原本厚重富丽的锦缎衣裙开始逐渐变成绢绡轻纱的料子,轻灵浅淡的色彩映衬着宫中日渐盛开的繁花,格外的娇俏动人。
子曦尾随碧珠穿梭于各宫殿之间,如今的她对后宫地形可谓是了如指掌,可以独自在各宫穿梭不息、游刃有余。因为眼下的形势不容她再坐以侍毙,她必须先发制人,才能在这深宫得以长久的生存下去。
兴许走得太过仓促,兴许心事过于沉重。猛然,斜刺刺的从回廊转角横出一盛气凌人的女子来,子曦躲避不及,迎面撞在那人身上。只闻得“哎哟”一娇呼声,抬首望去,入眼便是一身着华贵服饰、艳光四射的妙龄女子。
女子身侧的青衣宫婢慌忙恭敬上前扶持着女子的臂弯,惊恐地道:“娘娘,没吓着吧?”语罢,转身便向子曦道:“瞎了眼的狗奴才,没见皇后娘娘尊驾在此么?既如此蛮横无礼的冲撞娘娘,可是活腻了不成?”宫婢也不拿正眼瞧上子曦一眼,冷哼一声,带着丝丝的讥讽与不屑冷言冷语道。
一时,宫人全都手足无措,木偶似的屏息静气,纹丝不动的匍跪在地。
仍然一副镇定自若、仿若无睹的模样,冰冷的双眸似利刃一般刺得青衣宫婢不经后退数步,不再言语。
子曦轻抬螓首,清透得如同一泓湖水的眼眸极快地抬起,扫过数步开外的女子,复又安静地垂下,眼角的余光淡然的瞥了一眼此刻已然是横眉怒视的赵佳铭。见她手中执了一把雪香扇,皓齿星眸十分温婉柔顺的模样,但是面颊的表情却是几近得刻薄寡情。一身火色的凤尾裙,裙上金丝银线锁边的条条丝带正迎风猎猎飞扬,仿若踏着五彩祥云坠落人间的仙子。髻上的金凤钗随着动作的起伏而发出叮铃的清脆之声。
“这是哪宫的?见了本宫居然还伫着不动,也不知下跪行礼,这宫中的礼节可都学到哪儿去了?”赵佳铭微微挑了挑眉,眼角掺杂着丝丝的讥讽之色。这方真正的注意起这胆大的女子,上下打量着她,一时不由得错愕不已。如此一个绝色佳人,浩然若月的风采之人,有着幽兰的优雅自然,腊梅的冷傲绝然,水仙的冰清玉洁。好一个颜如玉,气如兰的娇娆女子。这般的人物,怎会让自己给忽视了呢?
“回娘娘的话,奴婢是雨花阁的奴才,小姐是新入宫的秀女,不熟悉宫中规矩,刚才一时疏忽,冲撞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小姐的无心之过,请娘娘息怒。”匍跪在地的碧珠胆战心惊,颤声的回禀道。
子曦仍然一脸决傲,冷冽的双眼昂首迎视着面前面目已是扭曲得些许狰狞的赵佳铭。
“怎么?还一脸不服气的样子,难不成本宫冤枉了你不成?”语气极轻,却透着严厉的声势,让人不寒而粟。那双沁了刀子的眼视若无睹,只是荡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语罢,见她仍然纹丝不动,目光轻慢傲然,心中怒火更甚,眼神如刀剑般锋利,似要带着血光而来,玉葱直指子曦道:“两个作贱的小蹄子,活见鬼了不成?连走路都这般没规没矩,难不成还赶着去投胎。”
一连串尖锐的咒骂。凤眼斜过子曦睥睨,又是刀尖割肤刺骨的痛,令人窘迫到不知所措。
一侧的碧珠早已吓得浑身发颤,哆哆嗦嗦的连连磕头,恭眉顺目地道:“奴婢该死!奴婢有眼无珠冲撞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皇后的善妒失德与专横跋扈她是早有所闻,可今日就因这么一件小小的事,她算是领教到了她为人的尖酸与刻薄。子曦因为愤怒而睁大的阴冷黑眸,透过怒火燃烧起潮湿的朦胧,怔怔的看向面前的赵佳铭。
一小小的秀女,眼中既无视她这六宫之主的存在,让她在众奴面前下不了台,如此张狂,日后有幸得宠,怕是无人能管教。赵佳铭心里冷哼一声,一张俊脸扭曲得几乎变形,双目尽睁,如铜铃那般,绣摆一挥,推开身侧扬扇的青衣宫婢,纤手一抬,扬手便往子曦面上重重一掌拍下……
“啪!”一清脆的声响后,子曦顿觉面颊上火烧火燎般疼痛,面上那记鲜红的掌痕清晰可见,狰狞得可怕。
“既然是初入宫中,不懂宫里规矩,那只好劳烦本宫亲手教导一番?怎么?忙不跌的连规矩都不要了就想出来诱惑君王?当真是可惜了这娇滴滴的容貌,纵使生得再倾国倾城,若是在这深寂的后宫中见不到君颜,那都是徒增无益。”赵佳铭骤然神色一变,硬生了几分怒意与威严出来。尖锐的女伶音与纤细的兰花指,霎时化作要命的利器,铮铮呛呛刺入肌肤锥入骨髓,毫无余地。那狠狠瞪着的凤眼,眼底尽是噼啪燃烧的怒意与恨意,“天生的贱奴命,今后这后宫有本宫一日,你们这帮小狐狸精就休想越雷池一步……”
只那短短的数句便叫得她手足冰凉,从心底倒抽出大口大口的凉气,子曦无力的漠视着前方,人已泫然。赵佳铭一句接一句地说着,子曦只觉她的声音犹如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飘荡浮动着,倏忽又很近,近得直像是在耳下吵嚷。蔚蓝的天空却越发高了,只觉得那日光冰寒,像是锋刀的尖口,刺啦啦就将人刺开来。全然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见她嘴唇翕动,自顾自说得高兴。四面都是风,冷冷地扑在身上,直吹得衣角翻飞,她的身子却在风里微微地发着抖。
本宫?皇后!猝然抬首,胸口急剧起伏,竭力抑止住惊涛骇浪般的心绪。嘴唇苍白已被咬破,腥甜的血腥气息氤氲在口腔,让她窒息得难受。脸色仍是一片淡然,不喜不怒。来日,总会让她因为羞辱她的快感而付出沉重的代价,也会让她尝试一下家破人亡、痛不欲声的滋味。这一天不会太久,不会太久了……眼眶酸涩发热,泪水几度回转,终究没有落下,她的眼泪竟成了她不可求的奢侈。胸口似堵着一块巨石,眼前一阵乌黑,金星乱转,后面的话她未能听进,只觉耳中嗡嗡做响,身子似被抛在云端,飘浮不定。
赵佳铭嘈嘈切切说了半晌,末了,凤眼轻挑,瞧着子曦身子摇摇欲坠,面色苍白的模子,也不想闹大声势,只好咽下心中的怨气,轻啐一口,携着宫婢内侍悻悻离去,只余下一抹淡雅馥郁的香气,随着和熙的春风袅袅散去。“不要再让本宫瞧见你,各人好自为之。”
“谢娘娘饶恕之恩。奴婢恭送娘娘!”语罢,碧珠方才起身,抬首便见子曦似痛痛扭曲得变形的脸颊。慌忙上向,反手握住她的柔荑,失声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手这样冰凉?”说了两遍,子曦方才回过神来似的,嘴角微微哆嗦,只道:“这风好冷。”
碧珠一脸歉意,哽咽出声,“真是委屈小姐了,咱们回宫吧。”
“这又不管你的事,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从小到大这样的事我早已是习已为常了,没事的,可别放在心上。”侧首便见一身着华贵衣裙的女子款款走在曲折的青石小径间,高襟的桃色宽袖外袍,缀以碧绿绣纹,裙摆的簇簇拥拥的褶皱纹饰以七彩丝线纹制,一动一转之间,流纹似活的一般,在轻盈的步履间熠熠生辉。灵蛇髻上的珍珠钗,带着淡淡的光晕,散落的发黑绸一般,风情万种中却又不失妖艳邪美,异魅非常。
好似明白她的心思,碧珠也抬眼望着她的方向,“那是杨淑妃,心眼尤其的小,一石激起千层浪,最爱争风吃醋。她也算是集万千宠爱于一生,如今后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跟皇后娘娘是死对头,但也只有她敢与皇后较劲,虽看似一花瓶模子,但能在这阴险的后宫中生存下来的,个个都是人物,我们也不能小窥。”
“今日这么一闹,小姐怕是成了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以皇后娘娘的脾气,想必此时也是想除小姐而后快。以后这雨花阁将会永无宁日。奴婢眼下就去打点一切,赶在皇后动手之前,远离这雨花阁。”碧珠在离她那样近的咫尺,声音却遥远得如同从天际飘来。
她轻抬螓首,嘴角扯出一抹淡定的笑意。面颊一片火烧火燎般的疼痛,让她反手不由自主的捂上脸颊,这样的疼痛反倒令她觉得好过许多——只少它是在提醒她,她有血海深仇未报,她要报仇,她要报仇。这样的念头,随着心中澎湃的血脉,在胸口气海中翻滚,再也无法抑制。她要用尽一切手段,用血去清洗穆家上下一百多口人的鲜血,用仇恨去报复那些素未谋面却夺去了她一切的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