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以上引錄《普通百科新大辭典》的《凡例》與《本書之特色》等四條文字,又可以將“普通”析別為兩個層面,一是普通人士,二是普通知識。《普通百科新大辭典》的目的是從千餘種專門書籍中擷取“重要及奇特”的新知,介紹給當時的普通民眾,包含中學程度的學生,兼及教員與稍通文義者。清末入讀中學的學生與稍通文義的民眾,大多具有傳統舊學根基,所謂的“中學程度”,大概是相對於西方的科學新知而言。《凡例》第十條曰:“且學界諸君,舊學必多根柢……故本書於本國學術詞類,僅采大綱……”可見《辭典》是以介紹西學為主,而以“本國學術”為副。
此外,稱為“百科新大辭典”,是因為全書參考了一千餘種“各種專門書籍”,分為六十六門,收納中西詞條一萬一千八百六十五條,兼顧中西科學與文化知識。黃人在《凡例》第一條曾有明言:“本書蒐輯一切學語調查、種種專門學書籍為基礎,中外兼賅,百科並蓄,以適用於教員考檢,學子自修為宗旨。”從晚清西學廣泛傳播的角度來看,《普通百科新大辭典》的編纂是具有強烈的針對性。為了顧及當時教員、學子急需瞭解、學習西學,適用於考檢與自修,《普通百科新大辭典》還“附列西國原文以供考核”,於此不能不稱讚作為編纂者的黃人思慮十分周詳。因此,曾有學者從“門類較齊全”、“內容新穎”、“釋文簡明扼要”等三個特點進行論述,稱譽《普通百科新大辭典》是“中國現代第一部百科全書”[40]。儘管《普通百科新大辭典》未必盡然符合現代“百科全書(encyclopaedia)”的規範,但它兼有自然科學與文化兩大領域,確實是“晚清百科全書中編寫得最成功的一部”[41]的百科辭典。
《普通百科新大辭典》中西並蓄,尤以西方各種學科的介紹最為繁富,涵蓋文化與科學兩個層面。[42]如酉部十三畫“達爾文進化說(Darwin進化說)”條曰:
達爾文闡明生物進化原理之學說。其大旨,謂凡生物者,因某原因而起特殊之變化,不獨遺傳於子孫,且累積年月,漸漸增其變化之度。其變化亦無一定方向,但競爭生存,而為最宜之變化者,則蕃(繁)殖而至於成一新種。反之,不適於生活上之變化者,則全不能生存,而至絕滅。今日世界所存之生物,皆自然淘汰之結果,為適宜於生活之變化,而留傳者也。要之凡種類之成形而存於世者,皆由自然淘汰與漸次變化而來也。
達爾文(Charles Robert Darwin,1809-1882)於一八九五年出版《物種起源》(The Origin of Species by Means of Natural Selection),提出生物進化的學說,影響了科學、社會、宗教、文化、教育等各個層面。《普通百科新大辭典》以一百多字簡明扼要地將達爾文的進化學說理論,正確、清楚地作了解說,實屬不易。
又如子部二畫“力學Dynamics”條曰:
物理學之一分科,又稱重學,論物體之運動及作用於物體之力。就作用於靜止物體之力,而研究之曰“靜力學”。就作用於運動物體之力,而研究之曰“動力學”。僅論運動者曰“運動學”。因論究物體之如何,又分質點力學、剛體力學、流體力學、彈體力學等。
《普通百科新大辭典》雖然未就力學的歷史發展作一概說,但是針對力學的解釋以及分類等,作了詳細的說明。在近一百年前,作為一個未曾出國留學的文史學者,能夠將此一學科作淺顯明白的解說,已屬難能可貴了[43]。五、結語
其實,黃人的《中國文學史》、《小說小話》等著述,在不同層次上,都體現了他受到西學的影響。本篇論文僅以其最具代表性的《普通百科新大辭典》為例,從黃人接觸、學習西學新知,創辦國學扶輪社,編纂《普通百科新大辭典》等三方面進行論述,探討他在西學東來的巨潮下,是如何適應新時代的來臨,積極肩負起啓蒙者與傳播者的重任。周振鶴先生曾評價《普通百科新大辭典》曰:
要之,《普通百科新大辭典》無論在中國辭典編纂史上或者在語言學以至科技史的研究方面都有其不可忽視的價值,可惜長時間以來,這部辭典已經湮沒不彰,以是作此小文,特為表出,冀望引起同好之注意[44]。
周氏從語言學、科技史兩方面對《普通百科新大辭典》作出正面的評價,並“冀望引起同好之注意”,繼續投入研究。近年來,隨着研究領域的拓展與中西學術的交流,研究《普通百科新大辭典》的論文已漸有增加,可以說是對周氏撰文呼吁的一種積極回應。
然而,從晚清西學傳播史的角度來看,長期以來,學界在研究論述晚清西學東漸的啓蒙與傳播的時候,多注目在嚴復(1854-1921)、林紓(1852-1924)、梁啓超(1873-1929)等人的貢獻,而忽略了黃人的積極參與以及他在傳播西學方面所付出的努力。究其原因,實與黃人身處蘇州,而又身後蕭條,著述大量散佚有關。其實,在晚清政治、社會、教育的混亂時期,許多有識之士都或多或少地參與了這場文化啓蒙與傳播的使命。一九一一年,由國學扶輪社出版黃人編輯的《普通百科新大辭典》,正體現了作為南方一隅的詩人、學者、出版人——黃人,是如何在西學東進的大潮流下,積極接觸、學習西學新知,並勇於承擔傳播西學的使命,以期喚醒國人。從《普通百科新大辭典》在短短三個月內連續一版再版三版的情形來看,黃人的努力在當時似乎獲得了一定的肯定與支持。
在黃人相關著述日漸重現的今天,對於他的認識與研究也需要相應地有所增加,還原他在歷史上的位置,彰顯他在近代文化史上的貢獻。正因如此,學界未來在撰寫與晚清西學相關的論述時,應該將黃人加入啓蒙者、傳播者的行列,不應再忽視他在文化方面的努力、成果與價值。
後語:本篇論文於香港大學中文學院成立八十周年舉辦“東西方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宣讀。會議期間,承蒙復旦大學歷史學系鄒振環教授不吝指正,提供許多寶貴的意見與材料,使得論文在材料與論述上比較完備,在此對於鄒教授的指正謹致以衷心感謝。
注釋:
[1]關於黃人生平之研究,可參王永健:《“蘇州奇人”黃摩西評傳》第一章《黃摩西的生平研究》,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2000年3月,第1-50頁;龔敏:《黃人及其〈小說小話〉之研究》第二章《黃人之生平、文學創作及其學術編著》,濟南:齊魯書社,2006年5月,第13-26頁。
[2]關於黃人學術論著的考述,詳參龔敏:《黃人及其〈小說小話〉之研究》第二章,第62-72頁。黃人編纂《文科大辭典》一說,始見鄭逸梅:《國學扶輪社、秋星出版社的史料》一文記述:“該書1911年5月前後出版,由黃摩西編輯……‘詞典’一詞由《文科大辭典》開始,並以詞彙作釋意對象……全書非常草率。國學扶輪社同時還出版也由黃摩西編的《普通百科大辭典》。兩部書同時還以‘上海詞典公司’名義出版。這兩部書書名頁均題‘詞典’,而封面題簽均題‘辭典’”。原載上海書店《古舊書訊》,(1984年第1期),收入《出版史料·舊文重刊》(2004年第2期),第127頁,注文3。此外,汪家熔曾對《文科大辭典》作了初步的研究,可參氏著:《近代出版人的文化追求》第六章,南寧:廣西教育出版社,2003年6月,第216-222頁。
[3]詳見徐允修《東吳六志·志瑣言》,蘇州:刊書印書社,鉛印本,民國十五年版,引見孫景堯:《首部〈中國文學史〉中的比較研究》,《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90年第6期),第85頁;王永健:《“蘇州奇人”黃摩西評傳》,第206頁;黃鈞達:《中國近代文學家黃人研究綜述》,南京:《文教資料》,(1997年5月),第57頁;黃鈞達:《曾祖父黃摩西行述》,引見錢仲聯主編:《清詩紀事》二十一,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7月,第14804頁。此處孫、王、黃三人所述,大抵皆據徐氏《東吳六志》的記載而來。徐允修與黃人為東吳大學同事,《東吳六志》係根據當時耳聞目睹之事記述,應當有所根據,不致有誤。然而,黃人編著的《東亞文化史》、《中國哲學史》二書,至今仍未有發現,有待繼續追查。
[4]關於黃人著作的論述,最早由錢仲聯《辛亥革命時期進步文學家黃人》一文述及,詳參《夢苕庵清代文學論集》,濟南:齊魯書社,1983年9月,第108頁。
[5]詳見湯哲聲、涂小馬編著:《黃人》,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98年6月;江慶柏、曹培根整理《黃人集》,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1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