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阵赋以“叶落南翔云飞水宿”为韵田锡田锡（940—1003），字表圣，嘉州洪雅（今四川洪雅县）人。太平兴国三年（978）进士，释褐将作监丞，通判宣州。迁著作郎，改左拾遗、直史馆。为河北转运副使，徙知相州，移睦州。又为起居舍人，判登闻鼓院。咸平五年（1002）掌银台，擢右谏议大夫、史馆修撰。卒，赠工部尚书。有《咸平集》三十卷，今存。
田锡为北宋著名律赋作家，李调元说：“宋初人之律赋最夥者，田、王（禹偁）、文（彦博）、范（仲淹）、欧阳（修）五公……故论宋朝律赋，当以表圣、宽夫（文彦博）为正则。”（《赋话》卷五）此篇为一律赋，描写大雁迁徙时飞行的阵形。
绝塞霜早［1］，阴山叶飞［2］，有翔禽兮北起，常遵渚以南归。一一汇征［3］，若阵行之甚整；嗷嗷类聚［4］，比部曲以相依［5］。
当乎朔野九秋［6］，湘天万里［7］，风萧萧兮吹白草［8］，雁嗈嗈兮向寒水［9］。单于台下［10］，繁笳之哀韵催来［11］；勾践城边［12］，两槊之幽音惊起［13］。颉颃交相［14］，翩翻迭翔［15］，似鱼丽之布列［16］，若鹅鹳之舒张［17］。疏密有绪，高低载飏，天空而残月铺影，水阔而微云间行。应遵丹凤诏书［18］，咸增跃跃［19］；虽是苍鹰鸷勇［20］，敢击堂堂［21］。观其唳青霄，横碧落［22］，历江渚，达沙漠。来若羽林骑士［23］，闻一鼓以争前［24］；去如翼卫材官［25］，听8金而稍却［26］。岂天阵地阵之能询［27］，何圆阵方阵之足云［28］。但见乘夕霭，拂朝云，羽翼自高，不让于汉家飞将［29］；烟霞远没，疑沉于朔上孤军［30］。宜乎后伍先偏，声交影接，当塞上之飘雪［31］，值江皋之坠叶［32］。纵横势定，阵图按牧野之师［33］；绰约体轻［34］，兵法试吴宫之妾［35］。唯有淮之北，汉之南［36］，山如画，水如蓝。离离而霞彩旁衬［37］，一一而波光远涵。旋成偃月之形［38］，悠飏可爱；忽变常山之势［39］，首尾相参。
乃知接武烟鸿［40］，追踪霜鹄［41］，既横空而似阵，自违寒而顺燠［42］。北方远兮南图［43］，遥云飞兮水宿［44］。
（《咸平集》卷九，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绝塞：极远的边塞。
［2］阴山：今内蒙古河套以北、大漠以南诸山的统称。
［3］汇征：同类并进。《周易·泰》：“初九，拔茅茹，以其汇，征吉。”孔颖达疏：“汇，类也，以类相从，征吉者，征，行也。”
［4］嗷（áo）嗷：雁叫声。《诗经·小雅·鸿雁》：“鸿雁于飞，哀鸣嗷嗷。”
［5］部曲：古时军队的编制单位。《汉书·李广传》：“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曲行阵。”颜师古注：“《续汉书百官志》云：将军领军，皆有部曲，大将军营五部，部校尉一人。部下有曲，曲有军候一人。”
［6］朔野：北方的大地。朔谓北方。九秋：秋季九十天。《初学记》卷三引梁元帝《纂要》：“秋……亦曰三秋、九秋。”
［7］湘天：湘江在南方，因指南方的天空。古代传说大雁南飞至衡阳而止，故衡阳有回雁峰。湘江、衡阳皆在今湖南省境。
［8］萧萧：风声。白草：《汉书·西域传上》：“（鄯善）国出玉，多葭苇、柽柳、胡桐、白草。”颜师古注：“白草似莠而细，无芒，其干孰时正白色，牛马所嗜也。”
［9］嗈（yōng）嗈：鸟类和鸣声。宋玉《九辩》：“雁噰噰而南游兮，鹍鸡啁哳而悲鸣。”嗈同噰。
［10］单（chán）于（yú）台：《汉书·武帝纪》元封元年：“出长城，北登单于台。”《资治通鉴·汉纪十二》胡三省注：“杜佑曰：单于台在云州云中县西北百馀里。”古云州即今山西大同。
［11］笳（jiā）：又称笳管，古乐器。原出胡中，故亦称胡笳。
［12］勾践城：范成大《吴郡志》卷一八：“越来溪在横山下，与石湖连。相传越兵入吴时，自此来，故名。溪上有越城，雉堞宛然。”同治重修《苏州府志》卷三五：“越城在吴县西南胥门外横山下，一云越王城，又云勾践城。”
［13］槊（shuò）：长矛。“两槊幽音”指双方兵士战斗时矛戈撞击声。
［14］颉（xié）颃（háng）：鸟飞上下貌。《诗经·邶风·燕燕》：“燕燕于飞，颉之颃之。”郑玄笺：“飞而上曰颉，飞而下曰颃。”
［15］翩（piān）翻：飞翔貌。张衡《西京赋》：“众鸟翩翻，群兽83。”
［16］鱼丽：古代军阵名。《左传·桓公五年》：“秋，（周）王以诸侯伐郑，郑伯御之……祭仲足为左拒，原繁、高渠弥以中军奉公，为鱼丽之阵。”杜预注：“《司马法》：车战二十五乘为偏，以车居前，以伍次之，承偏之隙，而弥缝缺漏也。五人为伍，此盖鱼丽阵法。”
［17］鹅鹳（guàn）：《左传·昭公二十一年》：“郑翩愿为鹳，其御愿为鹅。”杜预注：“鹳鹅皆阵名。”张衡《东京赋》：“火烈具举，武士星敷，鹅鹳鱼丽，箕张翼舒。”
［18］凤诏：《初学记》卷三〇引陆翙《邺中记》：“石季龙（虎）与皇后在观上为诏书，五色纸，著凤口中，凤既衔诏，侍人放百丈绯绳，辘轳回转，凤凰飞下，谓之凤诏。凤凰以木作之，五色漆画，脚皆用金。”后世因称诏书为凤诏。
［19］跃跃：喜悦貌。
［20］鹰鸷（zhì）：皆猛禽，故以喻勇武。
［21］堂堂：军阵严整壮盛。《孙子·军争》：“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陈（阵）。”注：“曹操云：正正。齐也。堂堂，大也。”
［22］碧落：道家称天界为碧落。《元始无量度人上品妙经》卷一陈景元集注：“始青天乃东方第一天，有碧霞遍满，是云碧落。”
［23］羽林：皇帝卫军称羽林军。汉武帝太初元年置建章营骑，掌宿卫侍从，后改名羽林骑，见《汉书·百官公卿表上》。骑士：武士。应劭《汉官仪》卷上：“高祖命天下郡国选能引关蹶张材力武勇者，以为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常以立秋后讲诣课试，各有员数。平地用车骑，山阻用材官，水泉用楼船。”
［24］一鼓：《左传·庄公十年》：“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25］翼卫：护卫。《逸周书·大明武》：“阵若云布，侵若风行，轻车翼卫，在戎二方。”材官：见本篇注［23］引应劭《汉官仪》。
［26］（chuāng）金：鸣金。，撞击。金，指军中所用、镯之类鸣器。《周礼·地官·鼓人》：“以金和鼓，以金镯节鼓。”
［27］天阵地阵：《六韬·虎韬·三陈》：“武王问太公曰：‘凡用摆为天陈、地陈、人陈，奈何？’太公曰：‘日月星辰斗杓，一左一右，一向一背，此谓天陈。丘陵水泉，有前后左右之利，此谓地陈。用车用马，用文用武，此谓人陈。’”陈即阵。《新唐书·员半千传》：“夫师以义出，沛若时雨，得天之时，为天阵。足食约费，且耕且战，得地之利，为地阵。举三军士，如子弟从父兄，得人之和，为人阵。”
［28］圆阵：即圜阵。《汉书·项籍传》：“于是引其骑因四A山，而以圜陈外向，汉骑围之数重。”颜师古注：“圜陈，四周为之也。”方阵：方形阵。《国语·吴语》：“为万人以为方陈，皆白常白旗素甲白羽之缯。”《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卷上：“诸葛以石纵横，布为八行，方陈之法，即此图也。”
［29］汉家飞将：《史记·李将军列传》：“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
［30］朔上孤军：汉武帝天汉二年（前99），李陵为骑都尉，率步骑五千人击匈奴，被围，矢尽粮绝，遂投降。见《汉书·李陵传》。
［31］飘雪：《汉书·苏武传》：“（匈奴）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毡毛并咽之，数日不死。”
［32］江皋：屈原《九歌·湘君》：“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又柳恽《捣衣诗》：“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
［33］牧野：地名。《尚书·牧誓》：“武王戎车三百两，虎贲三百人，与受战于牧野。”
［34］绰（chuò）约：柔美貌。
［35］吴宫：孙武以兵法十三篇见吴王阖闾，吴王出宫女百八十人使与孙武演练兵法，孙武分为二队，以吴王美姬二人为左右队长。既鼓，美人皆大笑，孙武斩其美姬。复鼓，无敢出声。见《史记·孙子列传》。
［36］汉：指汉水。
［37］离离：历历分明貌。
［38］偃月：《三国志·魏·杨阜传》：“（阜）使从弟岳于城上作偃月营。”许洞解释为背山冈、面坡泽，前后险阻，地段狭窄的营阵，见许洞《虎钤经》卷八“偃月营”条。司马光《涑水纪闻》卷一一：“官军亦于水西作偃月阵。”
［39］常山：古阵法，首尾相应如常山之蛇。《孙子·九地》：“故善用兵，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晋书·桓温传》：“初，注葛亮造八阵图于鱼腹平沙之上，垒石为八行，行相去二丈，谓此常山蛇势也。”
［40］接武：前后相接。武，足迹。烟鸿：高飞的鸿鹄。鸿鹄，天鹅。
［41］霜鹄（hú）：即霜鹤。传说鹤性警，八月白露降，即高鸣相警，徙宿处。
［42］燠（yù）：热。
［43］南图：向南飞。《庄子·逍遥游》：“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44］水宿：杜甫《倦夜》：“暗飞萤自照，水宿鸟相呼。”
评此赋虽为写“雁”，却处处紧扣“阵”字发挥，如“颉颃交相，翩翻迭翔，似鱼丽之布列，若鹅鹳之舒张”；“来若羽林骑士，闻一鼓以争前；去如翼卫材官，听8金而稍却”。唐崔涂《孤雁》：“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迟”；较田锡稍后又有鲍当《孤雁》：“天寒稻粱少，万里孤难进”，时号鲍孤雁。此赋所写雁阵乃是集体，遂与孤雁之诗大相异趣。浦铣说：“田谏议锡，有宋一代謇谔之臣，乃观其《春云》《晓莺》诸赋，芊眠清丽，亦宋广平（璟）之赋梅花也。”（《复小斋赋话》卷上）但田锡此赋却于清丽中颇露豪武之气。李调元《赋话》卷五评曰：“田锡《雁阵赋》云：‘单于台下，繁笳之哀韵催来；勾践城边，两槊之幽音惊起。’如此起法，恰好是雁阵先声。又：‘羽翼自高，不让于汉家飞将；烟霞远没，疑沉于朔上孤军。’兴会淋漓，音节嘹亮，妍辞腻旨，不让唐人。”《复小斋赋话》卷下则云：“田谏议小赋，以《雁阵》为第一。”
（尹占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