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攽
刘攽（1022-1088），字贡父，临江新喻（今江西新余市）人。刘敞之弟，与刘敞同登庆历六年（1046）进士第。仕州县二十年，始为国子监直讲。贻书王安石，论新法不便，被斥通判泰州。以集贤校理判登闻检院、户部判官、知曹州。治尚宽平，盗亦衰息。为开封府判官，复出为京东转运使，徙知兖、亳二州。哲宗初，起知襄州，入为秘书少监。以疾求去，加直龙图阁、知蔡州，召拜中书舍人。攽博记能文章，政事侔古循吏。身兼数器，守道不回。为人疏隽，不修威仪。喜谐谑，数招怨悔，终不能改。攽所著书百卷，尤邃史学，作《汉书刊误》，为人所称颂。司马光修《资治通鉴》，使攽专职《汉史》。据《宋史·艺文志》载，著述有《内传国语》十卷，《汉书刊误》四卷，《五代春秋》一部，《芍药谱》一卷，《三异论》一卷，《刘攽集》（又名《公非集》《彭城集》）六十卷，《经史新义》一部，《中山诗话》一卷，与刘敞、刘奉世合著《三刘汉书标注》六卷等。现存赋二卷，十五篇。
《宋史·刘敞传》附《刘攽传》云：“仕州县二十年，始为国子监直讲。”按：刘攽庆历六年举进士，时年二十五。赋中云：“昔既冠而从仕兮，冀陈力而帅职。何日月之不淹兮，亹亹至乎不惑。”这篇赋写于仕州县二十年后，抒发了怀才不遇、屡遭困滞的愤懑。由于有坚实的生活感受，绝非顾影自怜、无病呻吟的作品。
世量力以为智兮，孰不自师其成心［1］。不强短以彼修兮，亦各济其所任［2］。盖周任之明清兮，予尝服于德音［3］。性专直其似愚兮，遂底滞而废沉［4］。惟古人有不遇兮，亦奚慨于斯今［5］。昔既冠而从仕兮，冀陈力而帅职［6］。何日月之不淹兮，亹亹至乎不惑［7］。世与我其异衷兮，增余怀之默默［8］。数废日而倍参兮，愿自竭而安得［9］。将奔而及事兮，愧初心而变色［10］。譬游者之无术兮，念愈躁而逾没［11］。荷众贤之并容兮，曾介善之不遗［12］。辱兴廉之未举兮，遂以造夫攸司［13］。君之门不可以径入兮，既待诏而历时［14］。唯褊心之狷狭兮，乐绳墨其自持［15］。诚诡遇其有获兮，虽得兽而耻之［16］。信天命之有在兮，非智勇其孰勿疑。时既秋而凉风兮，草木落而变衰。日月丽于西厢兮，蟋蟀迅而鸣悲［17］。阅四序之代谢兮，既逝者之如斯［18］。悼我心之弗获兮，起惆怅而称诗［19］。
（《彭城集》卷一，《丛书集成》初编本）［1］量力以为智：把才力当成评价的标准。《管子·君臣上》：“若量能而授官，上以此畜下，下以此事上。上下交期于正，则百姓男女皆与治焉。”自师其成心：把自己的偏见当作公理。《庄子·齐物论》：“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成玄英疏：“夫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谓之成心。人自师其成心，则人各自有师矣。人各自有师，故付之而自当。”
［2］强：固执己见。短：缺点。修：长处，优点。济：完成。《尚书·君陈》：“必有忍，其乃有济。”
［3］周任：古代史官，孔子曾引用他的名言。明清：清静光明。《礼记·孔子闲居》：“清明在躬，气志如神。”服：仰慕、钦佩。德音：善言。《诗经·邶风·日月》：“德音无良。”毛传：“音，声。良，善也。”郑玄笺云：“无善恩意之声语于我也。”
［4］性：人的天性。《论语·阳货》：“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专直：单一正直。柳宗元《吊乐毅》：“燕复为齐兮东海洋洋，嗟夫子之专直兮不虑后而为防。”底滞：闭塞。韩愈《送穷文》：“子无底滞之尤，我有资送之恩。”废沉，弃置不用，沉沦下僚。李之仪《姑溪居士前集》卷一八：“罪废沉溺，无复举头之望；邂逅旧游，仍值提案之始。”
［5］不遇：不与时合，没有施展才能的机遇。王弼《周易注疏》卷三：“夫群党相比，而不以元永贞，则凶邪之道也。若不遇其主，则虽永贞，而犹未足免于咎也。”
［6］既冠：男子二十加冠，以示成人。《说苑·修文》：“君子始冠，必祝成礼。加冠，以厉其心。”从仕：做官。胡炳文《孟子通》卷四：“诸侯土地人民受之天子，传之先君，私以与人，则与者受者皆有罪也。仕，为官也。士即从仕之人也。”陈力而帅职：《论语·季氏》：“周任有言曰：‘陈列就力，不能者止。”何晏注：“马融曰：周任，古之良史也。言当陈其力度己所任，以就其位，不能则当止也。”
［7］淹：滞留。屈原《离骚》：“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亹（wěi）亹：行进状。宋玉《九辩》：“时亹亹而过中兮”，注：“年已过半，日进往也。亹亹，进貌也。”不惑：四十岁。《论语·为政》：“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8］异衷：异趣。默默：失意状。《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魏其日默默不得志。”
［9］倍：加倍。参：反省。竭：竭尽。
［10］奔：奔走。及事：等到具体做事的时候。初心：本心。张九成《孟子传》卷二七：“惟其初心之不正此，所以既得人爵而天爵亡矣。”变色：改变神色，表示态度很恭敬。蔡节《论语集说》卷五：“有盛馔必变色而作，言敬主人之礼，非以其馔也。”
［11］无术：游水的人没有掌握游泳的方法。念：想头，想法。愈躁而逾没：想法越强烈，而越加沉没。
［12］荷：承蒙、承受。并容：兼容。介善：一点细小的好处。田锡《咸平集》卷四：“矧至有薄才如稊米之微，介善比涓流之细，亦思赴沧溟而委润。”不遗：不遗弃，不遗漏。
［13］兴廉：提倡清明的政治。攸司：有关部门。《尚书·周官》：“呜呼，凡我有官君子，钦乃攸司，慎乃出令，令出惟行。”
［14］君：皇帝。径入：直入。待诏：汉时以才能征召而没有授官者，使之待诏，如待诏公车、待诏金马门等。
［15］褊（biǎn）心：私心。狷（juàn）狭：气量狭隘。《晋书·卞壸传》：“壸天性狷狭，不能和俗。退以情事，欲毕志家门。”绳墨：规矩，法度。《楚辞·离骚》：“举贤才而授能兮，修绳墨而不颇。”王逸章句：“颇，倾也。言三王选士，不遗幽陋。举贤用能，不顾左右。修用先圣法度，无有倾失，故能绥万国，安天下。”自持：作为自己持身的根本。《史记·伏生列传》：“（兒）宽为人温良有廉智，自持而善著书。”
［16］诡遇：打猎时不守规矩，四处横击野兽，后比喻用不正当手段谋取非法利益。《孟子·滕文公上》：“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朱子集传：“诡遇，不正而与禽遇也。”
［17］丽：附着。《周易·离》：“日月丽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
［18］阅四序之代谢句：看四季的变化，一切失去的东西都是这样。四序：四季。代谢：新旧更替。
［19］悼：伤感。惆怅：悲伤。称诗：作诗。
评这是一篇抒情赋。作者认为，君子处于浊世，其时“量力为智”、“自师其心”、“强短以彼修”，作者秉性端直，不善逢迎，故不为世俗所容，“遂底滞而废沉”、“亹亹至乎不惑”。尽管他不甘沉沦，却又无可奈何。“数废日而倍参兮”，奔走于势利之门，通过一些不正当的途径，得到仕途的顺利，这固然不失为一种改变目前困顿处境的手段，但作者却不愿意为之，“愧初心而变色”。即使“诚诡遇其有获兮”，但是“虽得兽而耻之”。这种情感，不是长期穷愁失意者，实难道出。这里有作者的苦闷、无奈、彷徨，还有君子固穷、守道不回的高贵品格。
君子仕宦，本为实现一种理想。仕途不济，确实是一桩悲事。可贵的是始终如一保持一种精神，即有所为亦有所不为，在艰难困苦面前体现出刚正不阿的情操。这与屈原上天入地、执著忠诚的精神是一致的，虽然稍逊苏轼的豁然放达、处变不惊，但是穷且益坚、不变初衷的意志，足以令人刮目。赋文直抒胸臆，不加雕饰，明晰畅达，体现了宋人文赋的特点。
（郭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