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纸鸢赋

杨誉

杨誉，天宝七载（748）以状元及进士第。馀不详。存赋一篇。《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一下》杨氏观王房有汾州刺史杨誉，为杨志诚之祖，与作赋者非一人。

此赋载《文苑英华》卷一三八、《全唐文》卷一五四。纸鸢即风筝，明王三聘《古今事物考》卷一：“汉高祖之征陈豨也，韩信谋从中起，故做纸鸢放之，以量未央宫远近，欲穿地隧入宫中。今谓之风筝。”洪迈《夷坚甲志》卷第四载侯蒙年三十一始得乡贡，“人以其年长貌寝，不加敬。有轻薄子画其形于纸鸢上，引线放之，蒙见而大笑，作《临江仙》词题其上”。后一举登第，遂为执政。词曰：“未遇行藏谁肯信，如今方表名踪。无端良匠画形容，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才得吹嘘身渐稳，只疑远赴蟾宫。雨馀时候夕阳红，几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可与此赋相参看。

相彼鸢矣，亦飞戾天［1］。问何能尔？风之力焉。余因稽于造物［2］，知不得于自然。原其始也，谋及小童，征诸哲匠［3］，蔡伦造纸［4］，公输献状［5］。理纤篾以体成［6］，刷丹青而神王［7］。殷然而髡彼羽翼［8］，邈然而引夫圆吭［9］。膺系纤缕，趾续长绳，俯剧骖之七达［10］，挂高台之九层［11］。形全而和，似斗鸡之养纪渻［12］；目大不睹，若异鹊之在雕陵［13］。因所好而毛羽，思有遇而骞腾［14］。鄙宋都之退鹢［15］，慕溟海之抟鹏［16］。

于是扇以扶摇［17］，纵诸寥廓［18］。绚练倏闪［19］，翕赫忽霍［20］。瞬息而上千寻［21］，咄嗟而游大漠［22］。翔仰而不逮［23］，况青鸟之与黄雀［24］！彼都之人，瞻伫城隅，初指冲天之鹤［25］，远言拂日之乌［26］。望有尘埃，谓翻形而载旆［27］；听无音响，疑避影以衔芦［28］。始回翔于元气［29］，终出入于高衢［30］。所以羽翮既成［31］，云霄自致。期上腾以奋激，何中路之颠坠？力不培风［32］，势将控地［33］；感鱼龙之失水［34］，冀蚊虻之附骥［35］。比画虎之非真［36］，与刍狗之同弃［37］。宁待时而蓄力，信因人以成事。

吁嗟鸢矣适时，与我兮相期，知我者使我飞浮，不知我者谓我拘留。啄腐鼠兮非所好［38］，啸茅栋兮增至愁［39］。才与不才，且异能鸣之雁［40］；适人之适，将同可狎之鸥［41］。我于风兮有待，风于我兮焉求？幸接飞廉之便［42］，因从汗漫之游［43］；当一举而万里，焉比夫榆枋之鸴鸠者哉［44］！

（《文苑英华》卷一三八，中华书局影印本）

［1］戾天：至天。《诗经·大雅·旱麓》：“鸢飞戾天，鱼跃于渊。”鸢，鹞鹰。

［2］造物：创造万物。

［3］哲匠：有才智的人。

［4］蔡伦：东汉人，和帝时为中常侍。始用树皮、麻绳、破布等为原料造纸，世称蔡侯纸。见《后汉书·宦者传·蔡伦》。

［5］公输：公输般，春秋时鲁国人，著名工匠。

［6］纤篾（miè）：细长的竹片。

［7］丹青：颜料。王：通“旺”。

［8］殷然：大貌。髡（kūn）：秃，无羽毛。

［9］邈然：高远貌。吭（háng）：咽喉。引吭谓鸣叫。风筝上装一竹哨，风吹可响。

［10］剧骖：四通八达的道路。《尔雅·释宫》：“七达谓之剧骖。”

［11］高台：《老子》：“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12］纪渻（shěng）：《庄子·达生》载纪渻子为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如是者四，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13］雕陵：《庄子·山木》载庄子游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集于栗林。庄子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

［14］骞腾：飞升。

［15］退鹢（yì）：《春秋·僖公十六年》：“六鹢退飞过宋都。”鹢，水鸟名，形似鹭而大。

［16］抟鹏：《庄子·逍遥游》：“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17］扶摇：旋风。

［18］寥廓：旷远，指天空。《楚辞·远游》：“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天。”

［19］绚练：疾貌。《文选》颜延之《赭白马赋》“绚练夐绝”李善注：“绚练，疾貌也。”倏闪：晃动不定。

［20］翕赫：大貌。忽霍：忽然而过。

［21］瞬息：一眨眼功夫，形容时间极短。

［22］咄嗟：犹言呼吸之间，形容时间短。

［23］翔（kūn）：《文选》张衡《西京赋》“翔仰而不逮”薛综注：“《穆天子传》曰：鸡飞八百里。”

［24］青鸟：《山海经·大荒西经》：“沃之野有三青鸟，赤首黑目。”郭璞注：“皆西王母所使也。”黄雀：鸟名。

［25］冲天：《史记·滑稽列传》：“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26］拂日：拂掠过太阳。

［27］载旆：《诗经·商颂·长发》：“武王载旆，有虔秉钺。”

［28］衔芦：《淮南子·修务训》：“夫雁顺风以爱气力，衔芦而翔，以备矰弋。”

［29］元气：大气，指天空。

［30］高衢：街道上空。

［31］羽翮（hé）：羽翼。

［32］培风：凭借风力。

［33］控地：投地，掉在地上。

［34］鱼龙：《庄子·庚桑楚》：“吞舟之鱼，砀而失水，则蚁能苦之。”

［35］附骥：王褒《四子讲德论》：“夫蚊虻终日经营，不能越阶序，附骥尾则涉千里，攀鸿翮则翔四海。”

［36］画虎：《后汉书·马援传》援诫兄子严敦书：“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

［37］刍狗：用草扎成的狗。《庄子·天运》：“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齐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释文》：“刍狗，李颐云：结刍为狗，巫祝用之。”

［38］腐鼠：《庄子·秋水》载鹓雏发于南海，而飞往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赫！”

［39］茅栋：茅草屋。《文选》沈约《宿东园》：“茅栋啸愁鸱，平岗走寒兔。”李善注：“任预诗曰：‘寒鸢向云啸，悲鸿竟夜鸣。’”

［40］能鸣之雁：《庄子·山木》载庄子山行，舍于故人家，故人命竖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曰：“杀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寿；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

［41］可狎之鸥：《列子·黄帝》：“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往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

［42］飞廉：风神。《楚辞》屈原《离骚》“后飞廉使奔属”王逸注：“飞廉，风伯也。”

［43］汗漫：无边际貌。《淮南子·道应训》：“吾与汗漫期于九垓之外，吾不可以久驻。”

［44］榆枋（fāng）：《庄子·逍遥游》：“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九万里而南为？’”榆枋，榆树与枋树。枋，檀木。鸴鸠：即学鸠，斑鸠。

评

本篇赋纸鸢，当是将纸鸢写进文学作品的第一人。此赋先写造纸鸢，再写放纸鸢，续写纸鸢坠地，最后写作者的感慨。由作者的感慨之中道出了此赋的中心意思：纸鸢之所以能一飞冲天，是凭借风力，“我于风兮有待，风于我兮何求”？要想期“汗漫之遊”，也只好凭借风力。此种思想源本于庄子。《庄子·逍遥遊》里的鲲鹏一飞而九万里，然而必须凭借大风，依然是“有所待”；真正的自由自在必须“无待”。此赋并不向往“无待”，相反却表现了对所待之风的企盼，故与《庄子》貌合而神异。这种思想反映了当时中下层知识分子对于仕途的希求。李调元评论说：“唐杨誉《纸鸢赋》云：‘力不培风，势将控地。’绘形逼肖。又云：‘才与不才，且异能鸣之雁；适人之适，将同可狎之鸥。’熟于《庄》《列》，触手圆灵，如此属对，真是神来之笔。”（《赋话》卷二）

（尹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