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俊师拉着左稔慎径直上了街。早上人并不很多,或者说镇上的人本来就不是很多,再加上是该干活的时候,除了街上摆摊的、街边店铺的伙计,路人稀稀落落。左俊师直拉着她走过两条大街,在一个捏泥人的小摊子前停下来,扔下两个铜板,拿了个骑着牛吹笛子笑得很快乐的小娃娃的递给左稔慎。
左稔慎拿在手里上下左右的看,觉得很好玩,余光一瞥,正见一个妇人抱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女娃手里也举着个小泥人。左稔慎嘟嘟嘴,瞥左俊师:“是不是小娃娃才玩这个的?”
“配你挺合适的。”左俊师答非所问,拖着她继续走。
来到一座茶楼,里面的人稍稍能多一点,可都是些老头子啥的。左俊师找了个靠墙的位置拉着左稔慎坐了。台子上,一位山羊胡子的老先生清清嗓子,喝口茶,开始声情并茂的说书。
左稔慎心不在焉的歪着身子听,都是什么将军行军打仗的英勇事迹,听来听去没觉得比手里的泥人好玩多少,就一门心思摆弄泥人玩,一不小心手一抖,把泥娃娃手里的笛子给碰弯了。左稔慎吓了一跳,心虚的瞟了眼左俊师,见他专心致志的听,没留意,忙偷偷去拨弄弯掉的笛子,想把它扳回去,谁知一用力,那小笛子彻底断了。
左稔慎心底里呜咽一声,仍旧一只眼睛瞥左俊师,手里使劲把断下来的小笛子往泥娃娃手里的半截上戳。
左俊师终于察觉到左稔慎不对劲,转过眼来道:“你在做什么?”
左稔慎心虚的赔笑:“没有,我在听啊,我很认真的在听。”敲着左俊师疑狐的别过眼去,她忙低头在断笛子上舔了一口,使劲往泥娃娃手里粘。还没粘上,不知是谁在后头拍她。左稔慎不悦的回过头去,却是一愣:这张脸好眼熟啊,是……那个谁吧。
“那个谁”一身捕快衣服,傻乎乎的冲她笑:“嘿,缘分呐,是不。”
左俊师闻声看过来,眉毛一挑道:“你一山寨大当家都能披了官衣在我家门前晃悠,这缘分还真不浅。”随即横眉冷对,“你我都出来了,寨子里谁管?”
“交给那个谁了。”单岱望爽朗的哈哈一笑,挨着左稔慎坐下来,打发似的一挥手,“就那个瘦不拉几的那个。你皱啥眉啊,没事啦,那些个弟兄也就在家吃吃酒赌赌局,反正最近也没活计,就当休息了呗。咋还皱眉?我跟你说啊,别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咱俩就算不在也绝对出不了事,就把心放肚子里拌饭吃。”
“我皱眉是想要你离我姐姐远点。”左俊师冷冷道。
“你姐是金子?挨都不能挨了?”单岱望说着,故意要去抓左稔慎的手。左俊师掏出一把匕首,“啪”的拍在桌上。单岱望干笑两声,乖乖的坐开,“逗逗乐子,你急啥。”
左俊师两眼仍旧扫着他的那身衣服:“这是你偷来的,还是?”言语间似乎不乐意听见有什么还有。
“镇上刚好招捕快,你不说最近寨子里缺钱吗,我顺便帮你赚点——喂,你脸色越来越不好了,要不去看看大夫吧?吓坏了小孩子可不好。”单岱望煞有其事道。
左俊师一张脸臭的要命,拽着左稔慎起身就走。左稔慎手里的那一小截笛子还没粘上去,被他一拽,不知道掉到哪去了。单岱望追出去,一把大官刀在身后危险的晃荡,唬得路人甲乙丙频频侧目。
左俊师拉着左稔慎几乎一路小跑,钻进小巷子里拐上几个弯,差点真的把人生地不熟的单岱望甩掉。
“喂,别走啊,等等我,你俩跑啥啊。”单岱望嫌弃官刀挂在腰间晃荡着难受,跑了没几步便扯下来拿在手里,追着左俊师他们喊。巷子里的几乎人家原本有的仆役或是主人家在门口闲聊,见他这样,以为抓贼人,纷纷躲回门去,关紧大门。单岱望一路追过几个拐弯,终于是追丢了。
那头左俊师拉着左稔慎从小巷子里拐了出来,走上大街,无意中扫见左稔慎气喘吁吁之余,手里仍旧攥着他给她买的小泥人,不由得道:“看来除了茶,你也很喜欢这个。若是别人,怕是早就掉了。”
“不会掉的。这是除了师父唯一一个别人送我的东西,我一定会好好收好的。”左稔慎笑道。
“说起来,你师父——”左俊师张望了一圈,见单岱望没跟来,继续道,“到底是个什么人。”
“师父就是师父啊,是好人来的。”左稔慎举着小泥人欢乐道,随即发现那半截笛子没了,忙背到身后挡着,生怕被发现了。左俊师完全没留意,带着她往回走。
回去左家的途中,一队十万多人的军队途径曲下镇,占了最宽阔的那条街道,偏巧那条路是他们回家必要穿过的,两人只好站在街边等着。等着等着,被甩掉的单岱望就找过来了。
“哎?不是说是道士将军的军队,将军人呢,你俩谁看见了?”单岱望推推左俊师道。
左俊师头疼的摇头。
军队走过一半,有骑马的、有徒步的、还有举旗的。突然,中间夹了一辆朴素的马车。左俊师只盼着这些人早点过去好甩开单岱望,单岱望只顾往马上看,没注意马车,只是心不在焉的说了句:“还有马车?把媳妇也带去了?打个仗也挺悠闲的嘛。”
他俩没留意,左稔慎看见了:车里的人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定定的看向她。那犀利的目光看得左稔慎怕了,躲到左俊师身后躲避开。
这道士将军原本没什么稀奇的,某某处学艺归来,参军报效朝廷,按部就班的往上爬。爬到不上不下的时候,突然出了个事故。那时候军中不知道闹什么,每天都有将士不明不白的死于非命,时间一长又查不出来缘故,军里都开始传说闹妖怪。后来越传越邪乎,说是个红衣服女鬼,因为生前被某某某将军无辜先那个什么后杀,心怀怨恨阴魂不散追来迫害忠良了。偏偏军中的将军又是个不信鬼神的,死都不容许和尚道士进军营。
就这时候,赶巧这刚刚入伍不久的姜将军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学艺出来的,是跟个道士拜师学艺的。别人一听:那敢情好,军中居然不让请道士,那就用自备的好了。推着他非要他降妖除魔。也刚刚好是真的闹妖怪,他一出手,立刻天下太平。于是乎,姜将军立即威名远播,传上朝野,皇帝一开心,让他连跳几级升了副将,其后又打了几次仗,立了战功,皇帝更开心,直接拎成将军。由此之后,年纪轻轻的道士将军方成了传奇。
左俊师和左稔慎回去左家,单岱望一路跟着。到了左家大门口,单岱望方才恋恋不舍的和左稔慎依依话别。左俊师厌烦的打断他道:“你还是赶紧回寨子去,别装什么官差。你的人头在悬赏单上可价值不菲。”
“你的也比我便宜不了几两,你不还照样往家跑。”单岱望挤兑左俊师道,“反正也没人见过我俩,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再说,官差也挺好玩的,还可以和左姑娘亲近亲近,是吧,哈哈。”
左稔慎只顾着手里的小泥人,睬都没睬他一眼。左俊师更是直接把左稔慎推进门里:“你少来亲近我姐姐。”
剩单岱望一个在门口叫:“我俩不是好兄弟吗,你怎么能这么绝情啊,你看我胡子也刮了,头发也梳了,给我个机会吧就。”
路人一二三四频频侧目。
道士将军的军队在镇外安营扎寨,道士将军的脸色由苍白开始泛青,撕心裂肺的咳了两声,靠在榻上休息。副将看着心惊,劝道:“将军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要不我们现在这里修整一下,将军也找个大夫看看?将军这个样子,属下真是怕——”
怕什么自是不必说。不光副将瞅着揪心,就连底下的士兵也看得出一个月前还儒雅不凡、气宇轩昂的将军已经病得快不行了。那种病容就像是你轻轻上去捅他一下,他就能立刻倒地断气一样。自打将军生病到现在,他一次都不肯看大夫,到了今日,他已经连戎装都穿不动、马都骑不了,只能一身便装的躺在马车里。日复一日的眼见着将军病情恶化,不光是一干将领,就连士兵都怀疑将军病成这样到底能不能或者回去都城。
道士将军从胸口掏出一面花纹繁复的铜镜,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期间止不住又狠命的咳了几声。副将瞧着,心中奇怪将军一直喜好朴素简单,这镜子如此花哨,莫不是哪个相好送的,将军自知活不了,拿出来瞧瞧就当看见相好了?随即晃晃脑袋甩开这想法:谁说将军就要死了,胡思乱想胡思乱想。
将军随手把镜子放在榻上,虚弱道:“今日在街上看见的那位姑娘,你可查清楚是谁家的了?”
副将忙回查清楚了,是当地左家的大女儿。
将军无力的点点头,笑道:“把她偷来给我。”
副将应承之前,没走脑子的突然蹦出来一句:“将军偷人是要冲喜?”随即后悔不迭,直咬舌头。却不料将军居然笑答:“或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