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3.17 周六 阴
一组走访完又要开始二组,二组完了三组……走村串户,行走于山村羊肠小道。穿着羽绒服,脚蹬军用迷彩靴,裤子上总沾着泥土。接连三天的走访,累得快趴下了。晚上一回到住所,什么事都不想干。加上水土不服,开始闹肚子。这才开始啊,我安慰自己,习惯了就会好的。这里山民终年都生活在这儿,他们还不是照样过得很好。这样一想心里也就平衡了许多。
这些天,我总是被一些人和事感动着。一组有个叫谭圣钊的老人,年届76岁,老伴也74岁了,带着一个孙子艰难度日。我们来到他家,老人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屋,说,到里屋坐吧,烤一会儿火。老人长着一副好身子,手脚灵便,脑子也很清爽。老伴身板也很硬朗,见我们来了忙着给我们拿凳。老人手里拿了葫芦状的器皿,里边盛了水,他用手不停地在搅动,边搅边说,我给你们烧点水。我说,大爷,别忙乎,坐下说会话。他坐下后还是在洗那器皿。日子过得怎么样?我问。老人说,还行吧。顿了一下,又说,困难是有。老人原先有个儿子,在山西一个土煤窑上做工,煤窑出了事,儿子没了,儿媳不久就丢下孙子离家出走。老两口与孙子相依为命。一家子种着一亩多薄地,还养了两头猪,七八只鸡。看那火盆的上方,挂满了一串串腊肉。这些肉大概够他们吃一年的。问老人有什么想法和要求,老人往火盆里添点柴说,没别的什么,政府挺好的,什么都照顾俺,享受低保,一个月也能有点钱。我就巴望孙子好好念书,将来有个出息。我安慰道,苦日子总会到头的,让孙子争口气,把书读好,再困难也要让孩子读下去。老人颔首称是。我们走了大约一节田埂,老两口还站在门口目送我们。下次,办实事发放慰问金时可不能把老人忘了。我在心里默念着。
我们在一组走访时,因为组长腿上有疾,她女儿张莉萍给我们当向导。小张是村里的计生专干,也就是过去的大队妇女主任。她大约三十五六岁,丈夫在外打工,女儿在野三关读初中。还没到走访的户头,她就远远地跟人家打招呼:这是省里来的领导,搞点家访,你们有啥就说啥。走在弯弯的山路上,我与小张拉起了家常。小张告诉我,她1992年入的党。她父亲过去是村里的积极分子,一直想入党,但因为成分不好,就没入成,这个愿望当女儿的帮他完成了。哎,当这个妇女专干也挺恼人的。每年也就补贴1500元,还与业绩挂钩,去年村里有一胎计划外生育,一下就被扣了260元,其他干部也跟着倒霉,各赔了100元。我问:这妇女专干主要干些啥?小张说,主要管计划生育,每个月都要搞人口信息采集,了解村里的结婚、出生、死亡,流动人口的情况,家家户户都得跑个遍,每个月要去镇上报表,这来来去去的差旅费就一大摞,每年少说也得200元,已经有两年没报了,前年去巴东培训的100元也没地方报。我给她支招说,以后通过网络报,省得来回跑。她说,这儿没得网撒,就是有,也得配电脑。说来说去,就缺一个字:钱!我问她以后有什么想法,小张思忖一下,说,大伙信得过我,我还得干啊。这跟田里的活一样,总得有人去做。这些朴实的话透露出一个农村计生干部内心的善良与责任。
昨天,接到省督察组通知,要各工作组负责人去州里开会。今天刚开完会,我就急着往回赶。因为会议再三强调要完成省里定的“两个覆盖”(覆盖所有的村、所有的农户),这是“规定动作”,无论多大困难都要克服。心里想着事,就急着与童处长联系,得知他带着小钱正在六组走访。我和小周就驾车直奔六组,与他们会合,加入走访。童和钱手里拿着一根一米多长的竹竿,说是打狗用。这村里的狗很多,有的一家有三四条呢。去年参加新农村工作队时,局里就有一名同志让狗咬了,送到巴东打了狂犬疫苗。我们一见面,我就开玩笑说,我怎么看你们像丐帮啊。我话音刚落,大家就笑。给我们当向导的是一位带着孩子的村妇,小女孩才三岁,红扑扑的脸,扎着两个羊角辫,挺招人喜欢的。她不用人抱,在前边欢快地走着。向导告诉我,要去的这户人家是个贫困户,他叫谭贤楚,八十一岁,是村里的老党员。黄老穿着灰白的棉袄,胸前的油垢发亮,扣子掉得只剩一个了,看他的精神还好。问他下不下地劳动。黄老说,不劳动吃啥?啥时入的党?老人想了好久,扳着手指告诉我,一九五四年。您的党龄比我年龄还长呢。大集体时,老人当过队长,大队支书,还当过副乡长呢。黄老有六个儿子,他与老五一起过。这老五是个痨病鬼,得的肺结核,肾也不好,肾积水,肚子鼓鼓的。常年住在镇卫生院,靠欠债度日。老人没有享受老保,因为与他一起过日子的老五没有能力交养老保险。其他儿子怎么不管呢?黄老说,他们自己都管不过来呢。看着夕阳下风烛残年的黄老,我心里一阵阵酸楚。我想起了我那当过生产队长的父亲。这些老党员、老农村干部曾经为共和国的发展奠基,付出了一生的辛劳。老了,却还这样艰辛。临走时,我掏出两百元塞给黄老,给儿子买点营养。我的一点心意。黄老也没怎么推辞就接了。
黄老住的地方叫曹洪溪,有十多户人家。顺着山坡向上爬,来到一个叫谭贤翠的低保户家。向导说,她不在家,在地里。我们来到地头。谭贤翠拿着锄头在刨地,见我们到来,放下手中的活痴痴望着我们。老人脸上结满厚厚的黑垢,鼻子上挂着亮晶晶的涕液,靠近一点就闻到一股异味。向导大声对她说,这是上边来的领导。好半天她才明白过来。嗯嗯地点头。老人家,您多大年纪?她侧耳使劲听,还是摇头。向导对我说,她是个半聋哑人。老人有一儿子,也是个“好人”。山里人往往把弱智一类的叫“好人”,大概他们从不惹是非。儿子在外打工,四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问到老人过得怎么样,老人说,造孽啊。我要她多保重,她似懂非懂点点头,埋头又去干手中的活了。望着那被老人整得光溜溜的褐色土地,我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