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疏凌和衣在我身旁躺了一夜。我也不同他说话,倒不是因为生气,只是对于往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以不知道说什么。而现今最能谈的,便只有孩子了。如今我即便仍旧什么都不记得,即便孩子不是疏凌的,我也明白以往跟他确是有过一段风花雪月的往事。
两万年来以叔叔的形象在我心里扎根的男子,如今成了我夫君。且很可能还是我孩子的父亲,尽管我脑子不好又死过一回,也很难一下接受这个事实。若不是这回晕倒,胎儿现了形,想必疏凌也还是会继续当我的叔叔。我将两万年来与疏凌相处不多的日子略略在脑中过了一回,发现竟然都很欢乐。无论如何,这两万年里,爷爷是最疼我的,而疏凌则是最宠我的。不敢说对他有什么花花心思,但知道自己是很喜欢他的。后来不知何时入了梦的。
第二日便是天帝宴请八方,正式为我同疏凌办婚礼。
这场婚事原本只是我同疏凌的游戏,如今惊动天下。此时想来,即便我们仍抱着当初的心态,故事也不会顺着我们的期望发展。疏凌想必早已知道会如此,竟还一副忠厚模样说要同我合作。仙娥正为我整理衣饰,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似是有些心虚地瞥开眼去。
行礼时我被红色锦帕盖着头,看不见周遭情况,只是觉得背后有阵灼热的目光。与那日在百花宴上感觉无异。单昕,他虽在此,却是断不会我为做些出阁的事情的。突然想到,若是疏凌呢?应该,会的吧,虽然没证实过,可总觉得他若发狠,会是天地无惧的。
礼毕,夕颜朝颜便送我回了逸清宫。如今各界怕是都已知道我身怀六甲,回去歇歇倒也理所当然。只是我担心往日的清纯活泼形象必定毁于一旦。夕颜倒是会打击我,她说世上根本无几人认得我,何来形象,我立觉伤了心。
回房后,刚换了身舒适些的衣裳,就见到毓嬅探着脑袋从门外进来,紧跟着便是单昕。目光落到他们紧扣的双手,我微微皱了眉。
“蕖姐姐,我对你的景仰之情抑郁溢于言表。谁料到您会嫁给那位叔叔。”
我看了眼单昕,他面色如常,只眼神中似有丝晦暗。
便同毓嬅道:“缘之一事,很难说的。”
毓嬅颇赞同地点点头:“的确如此。”说着一脸羞涩地望了望单昕,又说:“听他们说蕖姐姐你有孩子了对不对。”
“咳咳,是啊。孩子这一事,也是很难说的。毓嬅,你怎么不在前面休息,夕颜,你招呼毓嬅。”
“前面不好玩,蕖姐姐我陪你聊聊天吧。单昕他也很久没见到蕖姐姐了,那日还画你的画像呢。”
“咳咳咳”我连声干咳,单昕却仍旧不说话。此时暮雪突然进来,冷冷道:“小姐身子不适,需要休息。请王妃随暮雪至前厅。”
“可是,可是单昕有话同蕖姐姐说的。”
“小姐已嫁作人妇,白帝龙王也已娶妻。今日又是大喜之日,怕是不方便。两位请。”
暮雪气势凌人,毓嬅小心翼翼扯了扯单昕的袖子。单昕向我一点头道:“蕖殿下好生休息,告辞。”说完带着毓嬅出了门。
“小姐,你出门都结实的什么朋友,那位毓嬅如此聒噪,一点不体恤你,我看她是故意惹你心慌。”
“夕颜,你小姐被人说脑袋不好很多年了,今日也算大喜,能不能不刺激我了?”
夕颜做个鬼脸,不再说话。
“小姐,瑶池的玉卮娘托人送来的贺礼。”暮雪从怀里拿出个锦盒递给我。
这么一说,宾客里似乎确实没有西王母一行。不过西王母与天后素来不合,也并不稀奇。只是玉卮不能来,多少有些空落落的。
暮雪又道:“小姐,并非是西王母不愿来,而是玉卮娘受了伤。”
我一惊:“玉卮怎会受伤,她母亲没护好她么?”
“听说是前些时日只身去了鹿台山,回来便受了伤。外人并不知晓,今日众神也只道是西王母不给天族面子才不来的。”
“恩,暮雪,你回药乡拿些丹药过去。”
暮雪应声出门。
我打开锦盒,是朵晶莹雪白的玉莲,面前顿觉一股温润之气袭来,心神宁静。玉莲的莲心带着丝丝血红,还托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闪着一层虚渺的光芒。
我盯着盒子出了会儿神,直到夕颜在一旁喊我。
“朝颜夕颜,你们一人去屋外守着。”
两人不解地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夕颜出了门。
房门合上,我捧出那朵玉莲,拧下莲心的珍珠。朝颜有些不解,我笑道:“想看故事么?”说完轻轻一捏,珍珠便化成一缕乳白的轻烟,在半空一路书写绘画,直至随后一个笔,轻烟散去。便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慢慢握了拳,心头有思绪翻涌,一幕幕过往闪现,一个个被忽视的疑点连锁而至。原来我不是不灵光,而是蠢。
我望着轻烟散去的半空出了会儿神,对着门外道:“夕颜,你去将白帝龙王请来,说我感他救命之恩,要亲自酬谢,只是身子不适,请他担待。”
那边顿了顿,便应声而去。
不多时门便开了,朝颜领路,夕颜押后,单昕在中间缓步走来。气氛严肃,我却忍不住有些想笑,怎么看都像在压犯人。
单昕几步便到了面前,微微欠身行了礼。
我微微一笑:“你不用这么客气吧,坐。”
他依言坐下,面色已不是刚才的镇定,随着眼神一同暗了下去。
我把脑袋凑过去:“咦,你刚才眼神暗暗的,难道不是有话同我说?”
他猛的转过头,眼看就要开口,还是顿住。
我看了看夕颜朝颜:“我的事情,没有她们不知道的,如今暮雪不在,还少一人听得。”
他咬牙冷声道:“恭贺蕖殿下新婚大喜,也谢过蕖殿下几日前的礼物。”
我无甚情绪地开口:“白帝龙王,你称呼我蕖殿下,怕是不妥。”
他声音更冷:“单昕疏忽了,王妃!”
我猛一拍桌子:“你在不甘什么,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也从未以真心待我,又凭什么不甘心。若我说今日这婚事是假的你信不信?我说我与凌叔什么都没有你信不信?我说你便是许言你当日有没有相信?我说你的妻子毓嬅不是好人你又会不会相信?”
他眼睛放大,再放大,满脸不可置信。
我又道:“犹疑了?难以置信?我嫁人了你就受不住了?我有孩子了你就受屈辱了?我当日将元神给你,如今您已位列上仙,还不够么?还想着我身上的女娲石么?”
单昕身子一僵,一脸震惊。
我傻傻道:“我一直相信至少许言对我是真心的,可如今想来,那日为何我竟会被锁灵环锁住?你待我,还真是真心。你要女娲石,是救你父亲吧。可惜女娲石已融入我骨血,要救你父亲,就得先杀了我。你要亲手杀了我么?”我说着一点点向他逼近。
他退了退道,声音隐忍道:“阿蕖,对不起。我对你的心思,确实不单纯,可我没有想过真的要害你,从来没有。毓嬅是个可怜的孩子,你放过她。”
“我从来没害过人,为何让我放过她,你以为我是十恶不赦之人?你父亲欠过毓嬅母亲的情,你便还在毓嬅身上。那你不如好好教她,一个女孩子别这么多心思,也别太多仇恨。神界那么多神仙合伙骗得我父母为苍生殉职,我难道要忌恨整个神界么?”
“小姐你。”朝颜夕颜满脸不可相信。
“单昕,对不起,我并非什么伟大的女神仙,别人骗我利用我,我还做不到大度接受。我们过去那些事,就当大家做了场梦。如今各自嫁娶,你要救你父亲,尽管向我娶命,不过凌叔是匹地头狼,他会做些什么我不知道。该说也差不多说完了,白帝龙王请回吧。”
待他慢吞吞走至门口,我又道:“此回出门我结识了两位朋友,一个看似天真烂漫实则心机重重,另一个大胆泼辣却真诚豪爽。如今看来,我只交了一个朋友,若是我的朋友在鹿台山地界受了伤害,不说她父母,我也不会放过你。”
那背影终还是顿了顿,一眼望去很有几分落寞沧桑之感。只是无论如何,我没那么大的肚量接受一个处心积虑编排我的人,即便曾经爱过。真心付出过,也被蒙蔽过,如今蒙上了层层晦暗,洗不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