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曰:“凡人劳其形者疲其神,悦其神者忘其形。”
谁说没有?公孙隰朋便是一个。又上一岭,这血又稠又腥,齐桓公实在喝不下去。喝不下去也得喝,再腥总比人尿强。
忽见山凹里走出一个东西来,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只见前面大小车辆,朱衣玄冠,赤着双脚,向桓公再三拱揖,如相迎之状。
齐桓公紧走两步,一把将晏蛾儿抱了起来:“蛾儿,你想得寡人好苦!”
遣走了虎儿斑,管仲二传将令:“大司理听令。”
宾须无起身应道:“末将在。”
管仲道:“你可带领本部人马,向无头沟左边那片密林潜去。待听到鸣金的号令,可起而杀敌。”
宾须无怔了一怔道:“启禀仲父,鸣金乃收兵的信号,您反让末将起而杀敌,是何道理?”
管仲正色说道:“不必多问,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宾须无道了一声:“得令。”大踏步走出大帐。
管仲又高声叫道:“卫将军听令。”
公子开方起身应道:“末将在。”
管仲道:“你可带领本部人马向无头沟右边那片密林潜去。待听到鸣金的号令,可出而杀敌。”
公子开方亦应了一声得令,径直出了大帐。
齐桓公问道:“仲父,宾须无所问不是没有道理。且是,您既然叫虎儿斑正面出兵杀敌,为何不让宾须无和公子开方做他的后援,反去奔袭那无用的密林。”
管仲也不解释,含笑说道:“请主公跟臣去帐外一趟。”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帐外,管仲遥指无头沟口那两边密林,笑微微问道:“主公看出那里的异常了吗?”
齐桓公回道:“不就两片密林吗?有甚异常?”
管仲道:“那林子上空腾有烟雾,飞鸟不栖,绕之而旋,是何道理?”
齐桓公恍然大悟:“知道了,知道了。那里有伏兵。”
管仲道:“对,那伏兵专是为了对付我军而设。我这一次不管出兵多少,必胜无疑。何也?不胜,怎能诱至无头沟?但若没有这两片密林的伏兵来封锁沟口,将我军诱进去又有何用?现在好了,有了宾 须无和公子开方这两支劲旅,山戎的奸计万难得逞。
公孙隰朋向虎儿斑问道:“你这戎地山冈,命宾须无、虎儿斑去葵兹取粮,无不箪食壶浆,却过不了寡人的卑耳溪。”
管仲笑道:“主公过奖了。”
果如管仲所料,山戎兵见虎儿斑杀来,稍作抵抗慌忙撤进无头沟。虎儿斑复仇心切,跃马舞锤,朝沟里杀去。
咣咣咣!鸣军的锣声震天价地响了起来,虎儿斑很觉纳闷,我正要生擒密卢,忽然要我收兵,是何道理?但军令如山,又不能不听,俱雍塞不进。军士禀称:“两边天 生石壁,速买引了一军人马从左边密林里杀了出 来,高声叫道:“虎儿斑,你中了我的计了,还不快快下马投降!”
桓公击掌笑道:“此可谓得意而忘形者是也。仲父圣人也,通达人之情志,以至如此矣。”遂摧趱车徒,一齐进发。行过了几处山头,约长一尺有余,怏怏地拨转马头。行不及丈,外面多掘坑堑,可惜无人享受。”
虎儿斑暗道一声糟糕:“我命休矣!”
忽听一将,高声叫道:“虎将军莫怕,我来了!”
虎儿斑扬头视之,乃齐将宾须无,心中大喜,纵马朝速买杀去。宾须无亦向速买杀去。
麦戎将正要上前相助,公子开方引兵杀到,二人战在一处。那麦戎将生得虽凶,武艺平平,只三合便被公子开方斩于马下。
速买独战宾须无、虎儿斑已感吃力,今见麦戎将阵亡,心胆俱裂,虚晃一刀,拍马而逃。
山戎兵见主将不死即逃,哪还有心恋战,一个个逃得比兔子还快。
密卢将虎儿斑诱至无头沟,原以为万事大吉,优哉而行,忽听背后杀声震天,忙遣人去探,却原是速买和麦戎将与齐军交上了手,且呈败象,忙返身相助,与速买相遇,二军合在一处。密卢长叹短吁道 :“齐桓公用兵如神,我等不是他的对手,要么请和,要么远走高飞。”
速买道:“主公勿馁。齐军虽说胜了一阵,但若再斗下去,必输无赢。何也?齐军进军扎哈,唯有黄台山谷口一途可入,我将木石擂断,中间一径,以重兵守之,虽有百万之众,不能飞越也。再者 ,齐军所饮之水,皆取自二十里外的凌河。我若在凌河上游筑坝堵流,断其水源,齐军无水可饮。无水必乱,乱则必溃。我因溃而乘之,无有不胜。”
密卢转忧为喜,遣牙将一名,引军三千,去凌河上流筑坝截流,自与速买引军去了黄台山。
齐军屯兵伏龙山,一连数日不见山戎动静,齐桓公遣谍人四下打探,得悉密卢派兵掘断黄台山道路。齐桓公便问虎儿斑:“此去令支国都,除黄台山一路,尚有别途乎?”
虎儿斑道:“再返回骷髅谷。”
齐桓公一脸殷切地问道:“就这两条么?”
虎儿斑道:“还有一条绕得就更远了。”
齐桓公道:“绕有多远,怎么走?”
虎儿斑道:“绕五百六十里,走芝麻岭,抄出青山口,但那里山高路险,车马不便转动。”
齐桓公默然无语。
管仲正想劝他几句,宾须无来报,凌河水竭,军中断水。
齐桓公道:“凌河无水,能没地下水吗?掘井。”
宾须无道了一声遵命,亲自督同士兵四处掘井,忙了一整天,滴水未得,把众将士渴得口中冒烟。
齐桓公也渴,越渴心中越是烦躁,动不动拿士兵出气,管仲命人宰杀一马,取血为齐桓公解渴。
这血又稠又腥,齐桓公实在喝不下去,喝不下去也得喝,再腥总比喝人尿强。
喝过马血之后,齐桓公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召集众将曰:“有掘得水者,官升三级,并赏黄金百两。”
这赏不谓不重,只容单骑,可有蚁蛭?”
虎儿斑道:“未闻蛭为何物,但有蚁黑而奇大。”
隰朋喜曰:“有蚁就好,我闻蚁蛭傍水而居,有蚁蛭穴处便有水。”
宾须无复领兵士,遍山寻觅蚁穴,只是苦寻不得,还报隰朋。隰朋击额笑道:“怪我少言,蚁虽小,亦为灵物,其冬就暖而居山之阳,其夏就凉而居山之阴。今乃冬日,必于山之阳觅得。”
宾须无复又带领兵士,沿山之向阳处寻找蚁穴,果然寻得一处,照着蚁穴往下掘去,泉水喷涌而出,且甘甜清洌,欢声如雷。
齐桓公亲至泉水处,美美地喝了一大碗,叹道:“隰朋可谓圣矣!”因号其泉曰圣泉,改伏龙山为龙泉山。
密卢退至黄台山口数日,既未见齐军西折,又未见齐军自溃,忙遣谍人去伏龙山打探。而谍人为公子开方所获,献给齐桓公。”
密卢曰:“贤君的卑耳溪有甚妙处?”
答里呵曰:“这卑耳溪也没有什么妙处,我驱车兮上岏。
密卢听了谍人之报,又亲口尝了捎来的泉水,大骇曰:“中国岂有神助耶?”
速买曰:“齐兵虽然有水,然远涉而来,粮必不继。我只需坚守不战,彼粮尽必然退矣。”
密卢曰:“然。”一边遣谍去齐营打探消息,一边与速买饮酒作乐。
那谍人因貌与中原人不同,刚刚混入齐营,便被齐兵发觉,报之桓公,桓公曰,且莫打草惊蛇。当即传旨一道,不通车辆。”
桓公闻之大惊,暗中却要他二人改道芝麻岭,出青山口,袭击山戎兵,以 六日为期,却叫公子开方,天天往黄台山挑战,用以迷惑密卢之兵,使之不疑。如此六日,戎兵并不接战。管仲曰:“以日计之,宾将军将达矣。彼既不战,我不可以坐守。”乃使士卒以粮袋装土自负 ,又命王子成父以空车二百乘,满载土石,朝黄台山开拔。密卢因齐军连日叫战,心意麻痹,这日一早,戎卒又报齐军叫战,密卢欲战,速买道:“齐军急欲交战,军中无粮矣。主公不予理睬可也。” 密卢遂与速买饮酒,命戎兵据守不战。
行军途中,但遇沟壕,齐军便以粮袋之土和车载土石填之,战车得以行进,顺利开出山口。密卢闻听齐军入山,慌忙跨马提戟,率兵冲出石城,与王子成父相遇,二人也不答话,战在一处。速买赶到, 欲要上前相助,公孙隰朋已到,截住速买厮杀。双方正杀得难解难分,有戎卒来报,宾须无已从黄台山西山攻破石城,杀进戎兵大营。戎兵腹背受敌,须臾土崩瓦解。密卢身受重伤,匍匐于马背之上。 速买挥舞长矛,杀出一条血路,护卫密卢自小道逃离黄台山。
齐军大获全胜,缴获粮草财货无算。令支国人,从未见此兵威,谓管仲曰:“戎人若于此地设伏,迎降于马首。桓公一一抚慰,吩咐不许杀戮降夷一人。戎人大悦。
桓公召降戎问曰:“你们国君此去,当投何国?”
降戎曰:“我国与孤竹为邻,素相亲睦,近亦曾遣人乞师未到,此行必投孤竹也。”
桓公曰:“孤竹?寡人未闻也。其在何方?”
降戎曰:“孤竹乃东南大国,自商朝便有城郭。从此去约百余里,有溪名曰卑耳。过溪便是孤竹国也。”
齐桓公轻叹一声道:“仲父察物细微,常人难及万一。齐桓公既不打也不骂,将他热情款待一番,送他下山,临行,还装了满满一 壶水,让他捎给密卢。孤竹国国君答里呵十分好客,三番五次地敬酒
降戎曰:“山路狭窄,车马难行。”
齐桓公移目管仲道:“山戎今已大败,密卢逃奔孤竹,想是一时难以为患,不若退兵。”
管仲曰:“戎兵虽败而未亡,密卢又投奔孤竹,乃结党图报。我军千里远征,耗财甚巨,主公若不乘胜讨伐,它日必有大患。”
齐桓公沉默片刻说道:“就依仲父之见。”遂于降戎之中,挑选精壮千人,拨付虎儿斑帐下,以补前损折之数。少顷,正要启程,适鲍叔牙遣牙将高黑运干粮五十车到,齐桓公下令齐军于黄台山驻扎, 椎牛宰羊,休兵三日。
是晚,齐桓公宴请高黑,问及齐都消息,高黑曰:“国内粮草已有三月未达,亦不得临淄消息。”
桓公听了,心存忧虑道:“寡人拥兵在外日久,国可安乎?”
管仲曰:“国有高、国二位世卿,又有宁戚、宁越、东郭牙相守,无虑矣。”
君臣遂奉觞畅饮,尽欢而散。
密卢也在饮酒。
他的确就在孤竹国。
风伯为驭兮俞儿操竿。
密卢喝不下去,答里呵曰:“密兄不必忧愁,复国之事包在小弟身上。”
密卢曰:“照目前之势,寡人复国事小,怕只怕还要给您带灾呢!”
答里呵仰天狂笑道:“贤弟未免太高看了齐桓公,他能过得了贤弟的伏龙山,寡人不战而败矣。兵车进退不能,只是有些深,也有些宽。”
密卢曰:“宽深何许?”
答里呵曰:“深丈余,宽十余丈。”
密卢曰:“人家不会坐船、坐筏么?”
答里呵曰:“寡人这就下令,将沿河之船并竹筏尽拘港中,你我尽管饮酒取乐,俟他退兵之后,俺和你领兵杀去,恢复你的疆土。”
黄花元帅摇首说道:“主公不可过于自信,卑耳溪虽深,不可久恃。何也?咱会收船收筏,齐军就不会造船造筏么?以末将之意,不若派兵守住溪口,昼夜巡行,方保无虑。”
答里呵恨他插言,败了自己的兴,没好气地说道:“那船能是好造的么,不必多言,退一边去。”
黄花元帅怏怏而退。
转眼已过三日,齐军拔寨起程,行不十里,望见顽山连路,怪石嵯峨,草木蒙茸,竹箐塞路,车不得进。管仲曰:“这有何难。”取出随车所带引火之物——硫黄焰硝等,撒入草树之间,放起火来,哔 哔剥剥,烧得一片声响,火光透天,五日不绝。待大火熄灭之后,管仲方命凿山开道,以便进车。诸将面有难色,谓管仲曰:“山高路险,车行费力,不如弃车而进。”
管仲连道不可:“戎马便于驱驰,惟车可以制之。当然,推车要累兵士,我这里有一副解疲良药,可让兵士服用,不知累也。”
诸将笑曰:“解疲还有良药?”
管仲道:“有。”遂清了清嗓子唱道:
山嵬嵬兮路盘盘,木濯濯兮顽石如栏。
云薄薄兮日生寒,如之奈何?”,如飞鸟兮生羽翰,跋彼山巅兮不为难。
诸将问曰:“仲父所唱乃什么歌儿?”
管仲曰:“《上山歌》。我这里还有一首《下山歌》,不知道诸位愿不愿听?”
诸将皆曰:“愿听。”
管仲又高声唱了起来:
上山难兮下山易,轮如环兮蹄如坠。
声辚辚兮人吐气,历几盘兮顷刻而平地。
捣彼戎庐兮消烽燧,勒勋孤竹兮亿万世。
诸将鼓掌说道:“唱得好,再来一遍。”
管仲曰:“再来一遍可也,诸位得用心听,用心记,还得用心学,学会了好鼓你们的士气,这就是解疲的良药。”
诸将见管仲说得如此认真,将信将疑,但这歌不能不学。只半天时间便学会了,你教我,我教你,不出三天,全军都会唱了。他们一边行军一边歌唱,彼落此起,群情振奋,把疲劳丢到九霄云外,上山 下山,车轮滚滚,歌声如潮。桓公与管仲、隰朋等,登卑耳之巅,观其上下之势。桓公叹曰:“寡人今日方知人力可以歌取也。”
管仲对曰:“臣昔在槛车之时,恐鲁人见追,亦作歌以教车夫,乐而忘倦遂有兼程之功。”
桓公曰:“其故何也?”
语音刚落,右边树林里又转出一彪人马,为首的戎将,头如麦斗,那面貌生得比速买还要凶上三分,因不知姓名,暂且叫他麦戎将吧。
桓公曰:“此去孤竹国,道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