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战役之后,国民党仍不甘心自己的失败,积极布置长江防线,试图作最后的挣扎。1949年4月20日,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在千里长江战线上,一举突破长江天险,于4月23日解放南京。时任江防总司令的白崇喜感到形势不妙,于5月6日将他的总部从武汉撤至长沙。5月14日,解放军先遣兵团在萧劲光指挥下,在汉口以东的团凤至武穴一线南渡长江,直插黄石、大冶,武汉将被包围,武汉守敌慌忙弃城南逃。5月16日,武汉解放。5月20日,湖北省人民政府与中国人民解放军湖北省军区成立,李先念任政府主席兼军区司令员。同时,中共湖北省委成立,李先念任书记。
在欢庆武汉解放的日子里,解放军大军行进在汉口的大街上,最热闹的是中山大道,解放军排着整齐的队列行进在街道中,两旁是热烈欢迎的市民。当威武雄壮的大炮、坦克和装甲车组成的队伍经过时,欢迎的队伍沸腾起来,有的人热泪盈眶,队伍中接连不断地响起“解放全中国,活捉蒋介石”的口号。
最近几天,王启梦一直忙着组织群众上街欢迎解放军和安排军需后勤工作,还有保护重点工厂、重点国家资产的工作,常常忙得一晚只能睡上一两个小时。今天,他觉得无论如何也要站在这欢迎的人群中,看一看自己队伍的英姿,这翻天覆地的时刻,他不能不留下自己的记忆。
这时,一辆美式吉普车缓缓通过,车上一位英俊潇洒、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军官,头伸出窗外,不时向欢迎的人群招手致意。当这辆吉普车从王启梦身边经过时,青年军官示意司机停下车,开门走下车,直奔王启梦身边,紧紧握住了王启梦的一只手。
“王老师,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李志壮,柳老师的学生,你与当年的样子没多大变化,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李志壮,江岸火车站夜校的学生?”
“对,我以前到过黄花涝,你找柳老师时我印象也很深刻。”
“你现在是解放军?”
“他是我们团长,野战军的炮兵团长。”李志壮身边的警卫员自豪地介绍道。
“不简单,不简单,柳老师教出了你这样的学生值得。哎,如果你们的柳老师能活到今天,看到这胜利的场景,该有多好啊!”王启梦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没有说下去,两行泪流到下巴,他一只手握住李志壮不放松,一只手忙去捂住双眼。
“谁说柳老师牺牲了,她就在我们部队,马上就会从这里经过,她是部队文工团的团长。”李志壮一脸惊讶。
“嗯,嗯,嗯。”王启梦抽开握着的手,双手捧住脸颊,顾不上滚滚的人流,放声大哭起来。是啊!在这样的时刻,听到这样惊喜的消息,怎么能不放声痛哭呢?何况,这些天,在这欢迎的队伍中,满脸热泪的人还少吗?
等王启梦艰难地忍住哭声后,李志壮说道:“等全国解放了,我会到武汉找你们的,是武汉这块土地送我走上革命道路,我不会忘记你们。对了,江岸火车站的夜校被国民党特务破坏后,我到大别山根据地当了红军,经过长征,上过抗大,眼下的情况你就知道了。”他停了一会,对身边的一位警卫员说:“小刘,你留在这里,等文工团的柳团长经过这里时叫住她,我想王老师现在是认不出柳团长的。”
“是。”警卫员立正敬礼,李志壮又握了握王启梦的手,上车示意司机发车。
警卫员紧身贴在王启梦的身边,王启梦的头脑中现在真是倒海翻江,既恨不能在一秒钟里见到柳若梅,又害怕见到她,各种各样的想法扰得他头脑不清,但柳若梅过去的影像在头脑中却越来越清晰。今天,就是她搧我几耳光,我也得见到她,我要让她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正是由于有了与她的一段曲折经历,我才走上了革命的道路,我们现在殊途同归,她是革命者,应该会谅解我的。想到这里,想见到柳若梅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时,一队女解放军战士手摆红绸扭着秧歌唱着调子过来了,两旁的人群不时喝彩。
“柳团长,我们李团长让我在这里等你。”警卫员向走在队伍旁边的一位指挥员高呼。
“小刘,你们团长找我有什么事?”这位指挥员来到小刘身边。
“李团长让你见这位先生。”小刘指着王启梦。
“王启梦,是你在等我。”指挥员向王启梦伸出手来。王启梦此时真在梦中,他不敢伸出手去,眼前的这位指挥员一身军装,英俊而威武,如果不是军帽下的发型和女性口音,他怎么也不会相信是女军官,即使相信了是女军官也跟当年的柳若梅联系不起来。他呆呆地看着她。
“王启梦同学,我是柳若梅。”
“柳若梅……”王启梦再次泪珠滚滚而下。
“怎么,经过这么多年革命斗争的考验,小资产阶级的情调还没改掉?”柳若梅拉住王启梦的手,自己也忍不住呜咽起来。
“听到你与魏国生同时赴难的消息,我当时就没打算活下去,只想跳江。但我一直软弱,这你是知道的,我羞耻地活到今天,看到你现在的英姿,我就是死也无憾了。”好久,王启梦才喃喃地在柳若梅的耳边低诉着。
“胜利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业,真正实现我们理想的时代到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到来了。你参加了这些年的革命斗争,应该彻底去掉那种小资产阶级情调。”柳若梅恢复了常态。
“你怎么知道我也在为党工作?”
“周铁桥同志到部队时跟我讲的,我为你高兴,你们在白区工作的同志更了不起。”
“那你是怎么活过来的。”王启梦急切地问道。
“当我冲上刑场时,周铁桥拉住了我,我到他家住了几天,他让人带我到大别山根据地参加了红军,后来又到延安,现在就这样子了。”柳若梅轻松地笑起来了。
“好了,一切都好了。”王启梦也笑了。
“我会到汉口找你的。”
“我要跟部队走,原来我们有那么多的同志在队伍中,我也要在部队工作。”王启梦不知怎么冒出这种想法。
“你是党的领导同志,必须服从组织安排,现在新解放区的一切工作都需要大量有经验的同志指导,你熟悉这里的情况,留在武汉能更好地为党工作。”柳若梅认真地说。
“那你一定要到武汉来看我们。”
“说定了,你等着吧!”柳若梅挥了挥手,跑步向自己的队伍赶去。
王启梦目不转睛地盯着柳若梅的背影。这时柳若梅突然转身跑了回来,在王启梦面前停下,语气低沉地说:“我忘了告诉你了,周铁桥同志在中原突围时壮烈牺牲。你应该在最短的时间动用一切关系找到魏国生的葬身之地,全国解放后我回武汉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魏国生与周铁桥的骸骨移葬在一起。”
“是。”王启梦忧伤中带有坚强。
柳若梅又去追自己的队伍了。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宣告成立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到来了。
在武汉参加完各界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盛大集会后,王继才特意穿了一身新军装回到了黄花涝。
他漫步在沦水河边,河面上腾起一层薄雾,晨曦中,草上的露珠微微闪光。河面上时而回响着早出渔船浆架的嘎吱声和渔民的撒网声。黄花涝的街市鳞次栉比,但却听不到市声的喧嚣。这正好能让他静静地思考。
他坐在岸边接近吊脚木楼的一块巨大的不知何年代从何地点运到此岸的火石上,迎着带着凉意的河水,让自己能真正清醒地思考。
新中国成立了,他为这个国家作出了贡献,也可以说是有较大的贡献,党和人民现在信任他,让他在汉口的工商界作领导工作,任工商联党组副书记。但他心中的矛盾和痛苦却无法排解。
我的儿子王绍祖去了台湾,我多次做他的工作都没有成效,他口口声声称道美国,他不愿意带自己的部队投降,最后还是去了台湾。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们父子在政治上成了敌人,将来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他的音讯。尽管党组织相信我,让我担任领导职务,但因为儿子的关系,党会永远相信我吗?人民群众又会拿什么眼光看我呢?历史啊历史!你为什么有这种戏剧性的变化,当年我儿子如果直接去了延安,现在不是没有这种结局吗?
王继才沉思着,无法排解自己的矛盾和痛苦,有人从他身边经过与他轻声打招呼他也不知道。他是一个商人出身,他懂得中国历代一些分分合合的历史,他知道这些分分合合在历史上是短暂的,但对个人来说却是漫长的,在今后漫长的日子中,他会永远痛苦,也许直至生命结束,这种痛苦也不会完结。他想得太多太远,以至四哥大声喊他才望了望。
“王书记,回来看看。”四哥又提高了嗓音。
“回来看看,回来看看。”王继才站起来,终于听清了四哥的招呼声。
“解放了,黄花涝会有大变化的。”四哥说。
“会的,这么多年的战争,老百姓受苦了,现在我们掌握了政权,应该加紧发展生产,发展经济,尽快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我们才对得起老百姓的信任。”
“王书记放心,我们一定会建设好黄花涝,让家乡改变面貌,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这就好,需要帮助的时候就给我带个信。”
“那当然,王书记这些年来对革命、对黄花涝的帮助和支持谁也不会忘记。”
“这我就放心了,我到街上走走,你去忙吧!”
“好,等会我叫你吃中饭。”
“不客气。”
王继才经过亚元居门口,走进带有凉棚的街市。他们走在黄花涝长长的屋檐下,踏在一块挨着一块铺着红砂石的街道上,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街市深处的低吟浅唱,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历史的回音。他觉得这条小街蜿蜒漫长,似乎没有尽头。
新中国刚成立,需要大量的领导干部。由于王绍良和杨个妹(至今还不知道她的真名)有领导工作的经验,王绍良被抽调到黄陂县政府领导一个部门,杨个妹到武汉市主管妇女工作。黄花涝现在的主要领导人是四哥和王绍和。
四哥和王绍和一起,沿沦水的南头走到北头,又东折,走到黄花涝的后山,走到田野里。他们看着祖祖辈辈耕作的土地和捕鱼的河湖,仔细品味着人生和历史。为了这遍土地,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参加了地下斗争。现在自己当家作主了,家乡的老百姓熬出头了,感到无比的高兴和自豪。
他们边走边谈,谈打算,订计划,决心带着黄花涝人民建设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