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天哪,我的身子,我的脚,我的手。居然,我居然真的幻化成人形了。一股无言的激动在我心里激荡,似是穿了一件玻璃质的轻柔衣裳,我对我的四肢,都异常的小心,生怕把这期盼了百年的真身给弄损弄破了。
再也管不了为什么那个男子会坐在我的闺房了,我迫不及待的欣赏着自己的新身,摸摸手,摸摸脸。我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紫色的霓裳群,我抬起上半身,小心的弓起双膝,缓缓的把裙裾沿着双腿向上拉。
啊!好白好小的脚丫啊。我“嘿嘿”两声,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摸那无瑕细嫩的双足。真舒服,真美妙。为何我会觉得,我全身上下,最好看,最迷人的,就是那双水灵灵的脚了。
“嘿嘿……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的欢笑,忍不住的激动,终于幻化成人形,终于可以尝试这百年来多次想尝试的各种新鲜事喽。
“哈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没有!”一声冷漠威严的声音在房里响起。
我立马止住了笑声,全是起满了鸡皮疙瘩,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檀木桌前的男子背对着我坐着,而现在正站起身,他转过身子,定睛向我看了一眼,便踱步而来。不知为何,只是听了他那一声喝令,我便产生了无限的恐惧。
我会慢慢的感受到,在今后的岁月里,这恐惧,会逐渐为服从所替代,为仰慕所替代。
他在我的榻前止步。
“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师父,你娘对你的嘱咐,为师不想再重复。昔后娘娘留了一封书信给你,压在了瓷壶下,待你行完拜师之礼后,便可读之。”
“拜师之礼?什么是拜师之礼?”我疑惑不解的向他询问。说到底,虽然我畏惧他,又有些崇敬他,但还是接受不了让区区一个凡人做我的师父,纵然他身上有很多不寻常的地方。
“下来!”他命令道。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无奈,我对整个灵界的人撒娇的本领在他面前竟丝毫不敢使出,只能顺从的掀开纱帐,准备下床。
“啊!”我的双腿一软,竟要向地上栽去。天,我还没有习惯用双脚行走。
我立刻紧闭双眼,双手本能的想要支在地上。
突然,一只纤弱有力的手扶住了我。我睁开眼,看到自己正扶着面前男子的臂膀,他紧皱了皱眉头,语气缓和道:“阿禅,你尚未习惯这具身体,小心些,以后慢慢锻炼。”
阿禅,他也叫我,阿禅。
“是……是。”我无法抗拒他的声音,竟显得手足无措起来。
在他的搀扶下,我勇敢地尝试站立。被环在那极具保护力的臂弯中,极其的令人安心。我想要是以后的岁月里,一直有这样一双臂膀陪我走天下路,纵然是一辈子学不会走路,一辈子跌跌撞撞,我也心甘情愿。
“跪下。”
他的声音,有一种令人臣服的魅力。加之,那是娘亲把我托付给他的。好,我选择相信,选择听从。
我跪在他的脚下,不敢抬头望他冷厉深刻的面容。只能静静等待他下面的吩咐。
“太白山昔帘洞门下第一百零七十八位弟子落寰尘,今将灵界昔后之女阿禅收其为门下弟子,赐姓南无。师祖在上,如其弟子有一日心存祸害之心,为邪恶之事,为师落寰尘必将亲手弑之。”
听到这里,我心里还是不禁“咯噔”了一下,亲手弑之?会不会有这么一天呢?
“南无阿禅……”
我反应过来他是在喊我。
他向我伸手,递给我一块蓝色的透明璞玉。好美啊,这玉仿佛是活得一样,我甚至感觉到它是圣水在缓缓流动。莫不是这样的绝世奇玉要成为我囊中之物了?
我对那块玉眨巴着眼睛,还没等他吩咐,便毫不留情的伸出手,抢过来拿在手上把玩。
“休得无礼!”他喝止。
我吓得立马停住了手,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望着他。
“阿禅,双手托玉。”说罢,我见他用那日替我解除封印时同样的方法,让左臂渗出的一滴蓝色鲜血,滴在了那块晶莹的璞玉上。
“兹……”
我瞪大了双眼,望着眼前其妙的景象。那玉,并不是烤熟了?嘿嘿。
我只知道,那玉,灌入了他的血肉。它变得,有生命了。
他从我手中把玉拿走,动作轻柔的将玉带在了我的脖子上。好暖和的玉,顿时一股透心的暖流从锁骨蔓延全身。透过他的手指他的臂膀,我瞟见他专注的眼神,要是一直能看下去该多好啊,真想深深得望下去,看看他的心里,到底有着怎样诱人的秘密。
“阿禅,叫师父。”他轻唤。
“师父!”我大吼!震动大的连头都跟着冲向前。
听见我突然发出如此大的声音,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转而又微微一笑。我的脸刷的一下热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莫非人类的脸会无缘无故就有温度的变化么?可是,他的笑真的好美好动人啊,简直要把世间万物都收容尽他的瞳孔里。
你说,一个人的心里,到底要有多少多深的秘密,才能让瞳孔显得如此深邃迷人?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我不停的喊他。这是个好亲切的名字啊,爹去了,娘走了,以后我只有他做我的依靠。我恨不得立刻扑进他的怀里。
“好了好了,阿禅乖,你记住了么,从此以后,南无阿禅便是你的全名。这姓,其实是你父亲临终前赐给你的。”他宽大的手掌抚上了我的前额。
没有准备的,脑海里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无可改变的过往和哀恸。
旷昔四十八年,六月……
“报!”
身着残破盔甲,满脸污血的士兵跌跌爬爬的撞进和硕大殿里。
“凡界众兵来犯,已……已血溅整个灵界……他们,他们就快要杀进来了!昭和
大将军命末将传话,恳请上君……上君速速离去!”
吐尽最后一个字,那位可怜的士兵便猝然倒地。鲜红的血,已经流了一地,他定是,拼了最后一口力气赶来通报。
正所谓国之将近,大势已去。但我堂堂灵界之人,怎会有懦弱鼠辈?
殿上众卿望着倒地不起的士兵,皆是惶恐至极,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区区凡胎肉体,竟然强大到可以和灵界众兵抗衡!?
“上君!留得青山在,哪怕无柴烧?灵界不幸逢这万年之灾,然不可群龙无首,还请上君为灵界保住实力,再等他日重整山河!”
大殿之下,四大司命之一鹤兰亭愤然不已,却强抑着心神,极力劝阻灵界上君迅速撤离。而他身后的国之大臣,皆扑跪在地,齐力称是。
“哈哈哈哈,鹤司命,你这是让我堂堂灵界上君做个落荒逃跑的鼠辈啊!”手握灵界命脉,掌管灵界已四十八年的旷昔上君,在大难之前,竟只是猖狂一笑?
他睥睨着众人,眼神忽而凌厉,随之凝力于掌,力砸身下的玉虎玄椅扶手,立时站起,伫立在大殿最上。
“兹……”众人不可置信的看着旷昔上君的身后,正在开裂的玄椅。
“哗啦!”
整个玉虎玄椅,这个从第一位灵界之主传下,并由历代上君接管的玉虎玄椅,就这样在顷刻间,沦为碎玉。
“上君!”
“上君!”
“旷昔上君,必将用生命陪伴每一位灵界战士!如有退缩,即如玄椅!”上君的声音,如刀刻般,烙在殿上每一个人的心里。
不,不只是殿上,是整个灵界。正在血战的灵界众人啊,他们的都听到了自己亲如父亲的上君说得话。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再劝阻他离开,殿上羽落而闻声的安静。那如歌般的字字承诺,翻转出无限的坚韧情义和责任。
看到了没有,我们的上君!他不会抛弃我们的,都看看啊我们的战士们,我们是在为这样一个头领战斗!是在为这样一个旷昔上君战斗!
死有何哉!死有何哉!
殿下的鹤司命,仰望着一地碎玉旁长身玉立的上君,眼神变得无限的坚定与钦佩。他自叹:我妄为三代司命,竟不如这从小看着长大的旷昔公子。不,他早已不是当年的翩翩公子。在安定的时候,他是最和善的谋士;在战场前,他是临危不乱的大将军。原来世事都不是那么决绝,在这万年之灾的时候,却给了我们这一位如此卓尔不凡的上君。
“鹤司命,玉司命。今日灵界必灭!本尊命你们携萧、羿两位司命带领昔后及众文臣遁入四时之门,千年之际……”
大殿上的旷昔上君,突然不语,缓缓凝力成刃于左掌。金色的剑气,如火灼般猎猎而动,渐渐变长,竟幻化出一把仿佛透明却锋利无比的宝剑。只见他剑指九重天,和硕大殿的苍穹顶,轰然崩裂,在万丈碎石的光芒中,那七个字,紧紧抓住了每一战士的心。
“灭蛮人,守我灵界!”
灵界的光明,要等到千年之后才可以到来么?终于,就连千古上君,旷昔大帝,都不能阻止这一灵界大难的到来。
“上君!”众人听闻旷昔上君提到四时之门,皆是震惊,纷纷开始……
“众臣听令!即刻起,我鹤兰亭与玉司命之令,等同上君之语,如有违抗者,革除灵界之身,贬为低贱凡人之辈!”
鹤司命的声音,铮铮有力。革除灵界之神,贬为凡人?在这凡人入侵的时刻,这样的惩罚无疑是最大的屈辱,简直必死还要令人难以承受。而灵界的四大司命之一,居然代替旷昔上君,下达了这样的通牒,众人皆是震惊与不解。
负手而立的上君,望着眼下的鹤玉两位司命,终于扯动嘴角,露出了刚毅的一笑。行事果断决绝,我果然没看错你,鹤兰亭!看来把灵界交给你们四位司命,是对众人最大的救赎了!
千年之后,我等待你们的到来。
旷昔四十八年,也就是蛮荒第一年。
凡人以他们的血肉之躯,抢占了真整个灵界。一直在灵界战斗的将士们,无一幸存,但这并不是最惨重的代价。那些暴力残酷的凡人,用了那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上古神器,和灵界人从未听说的方法,把灵界已死将士的元神都给封印住了。
呵!连死都不让死,这莫不是人类所说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似乎,连寇都不如啊,只能整日以猫的形态,犹存于凡人制造的器皿中。
失去了血肉之躯的将士,只剩下最初的猫的形态。刚开始,那些灵界之猫的眼神还是怒目而视,瞪着每一个正在给他们施法的凡人。他们相信,就算自己忍受再大的痛苦,也不会屈服,更不会透露有关于四时之门的一切信息。
但是,他们想错了,那些可恶的凡人,本就没有想过要折磨他们,更没有想要从他们这些卑微的猫的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凡人们把每一只元神,单独塞进了一个神龛里。神龛里注满了桃花妖娆香味的蛊水,这种蛊水,是在凡人想法设法登上灵界之前就研制而成的,就是为了有照一日可以用它对付他们的元神。
神龛蛊水,可以令三界每一个生命的元神变得混沌愚蠢。不管是意志力多顽强的元神,在神龛里,终究是逃不过最后的痴呆和萎靡。
这就是人类的心思啊!他们要得不是完全的毁灭,而是制造出一群懦弱无能的灵界人。不,根本称不上人。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再以人的形态存在于灵界。
有死亡的一天,便有重生的一天。而聪明的凡人只是害怕这一天的到来,便想出这种方式,来消磨折损他们的意志,甚至让曾经骁勇的战士忘记自己本事仙人,只是一只从一开始就供人玩耍逗乐的阿猫。
纵然有重生的那一天,过了千年的被人愚弄,且饭来张口的日子,这些灵界仙人,还如何抗衡!
这种折磨,总比一刀杀死来得残酷!灵界的大部分将士,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沦为凡人掌下的万物。
而那些凡人,是心中积聚了多大的不甘?要如此对待从未伤害过他们的灵界仙人。
千万年啊,灵界的仙人逍遥的活在这九重天之上。既然你们本是猫的元神,又凭什么以我们凡人的形态行走于三界之间呢?既然同样是凡人之体,你们灵界仙人只不过比我们多了一个猫的元神,凭什么活的比我们久过得比我们逍遥?
千万年了,也该换换了。该我们凡界统领三界了。
呵,原来只不过是羡煞灵界。便要用毁灭和占据来代替心中的不甘。
这,就是凡人的本性,也是阿禅,从小了解到的人之本性。
突然,阿禅感觉到四周一阵寂静,再也没了战火的喧嚣。缓缓张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那依旧清冷的面庞。
就好像是一场梦,让南无阿禅和阿禅这两个名字彻底划清了界限。她也将会在不久的将来知道,这个故事,由不得再让她自己来叙述。她只能,按着别人的脚步小心翼翼的前行,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
阿禅发现,他的眼底,深不可测,而面上,无一丝表情。但是自己的脸颊,却布满了水珠,一滴一滴,坠落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寰尘再次抬手,轻轻拭去阿禅脸上的泪水。轻言道:“明日开始,我会传你一切重归的力量。”
重归的力量,重归的力量……
这句话在阿禅的脑海里回荡了千百万遍,重归何处?灵界么?
轻触自己的脸颊,从未感受过那冰凉的水滴从自己眼睛里溢出的感觉。这,就是泪水么?阿禅伸出舌头,舔舐了嘴角的泪珠。呵!是咸的。
如歌般的清秀脸庞,如歌般的轻颦浅笑。
那怀柳树下寂寞如雪的单薄倩影,映刻在每一个想走近她心里的人的脑海里,包括阿禅。一开始望见她,阿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怅然若失。是她本身就引人怜悯,还是从一开始,阿禅就有预知结局的力量。
“我叫如歌,莫非你就是……”
“阿禅”,阿禅抢白道,思量了一会儿,又带着明媚的笑靥轻笑,“不过,师父赐我姓,南无。”
“南无阿禅。”如歌轻念了几遍,微微一笑,“好名字,那么以后,我叫你阿禅好了。”
“嗯!好!”虽然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这一刻阿禅对这个女子产生了莫大的好感。
如歌浅笑,漫步到怀柳下的石凳坐下,“不过,你刚刚说错了吧,这个姓,好像不是他赐给你的,应给是你父亲旷昔君所赐哦?”
“啊!对!”阿禅立马瞪大了眼睛,随即又疑惑起来“额?不对!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你到底是谁啊?”
“那么,你觉得,你师父所知道的事有我多么?”她答非所问。
“呵!那还用说!我师父什么都知道,天下没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阿禅也没有意识到如歌并未回答自己的问题,反倒一个劲儿的夸赞起自己的师父来。
“哟,才收你为徒不到两三天,你就能这么了解他啊?”如歌眯起眼睛奸笑起来,“嘿嘿,你这个小徒弟当得还真不错,这日子长了还了得,以后估计你眼里只有你师父了。”
如歌的话令阿禅立马红透了脸颊。不过她又重新意识到那个问题了!
“你到底是谁啊!你说还是不说。”
如歌看着都快要跳起来的阿禅举起双手:“好好我说我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我叫如歌,我是寰尘的同门,不过我们并不是师兄妹,只是一直以来无话不谈的朋友,我这一行,也只是助他一臂之力。所以,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的朋友,没事儿呀找我聊聊天,我可都不介意哟小鬼。”
说罢,还伸出手想要捏阿禅的鼻子。
阿禅立马敏捷的跳躲开了,“我……我为什么要找你聊天啊?”
听了如歌说那一番话,阿禅立马感觉出一股心里有些堵堵的滋味儿,不过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然你在这偌大的藏惊阁里还想见到谁,昔后娘娘你是暂时见不着了,至于你师父,你指望他来天天看你么?他可没这个功夫啊,我告诉你,他就相当于你的后妈!”如歌瞪大了有趣的双眼看着阿禅。
阿禅被瞪得往后一缩,如歌大笑,自叹道:“哈哈,原来这厮如此胆小哟,给我一个眼神就吓退了。”
“谁,谁说的!不过,你……你刚刚说,我暂时见不到我娘了,你知道原因对不对?告诉我好不好?”阿禅的语气里透出了一些难以掩饰的急切与希望。
三天了啊,自从那日昏倒过去,已经三天没有见到自己的娘亲了,平日里纵使再忙碌,娘亲也会挤出片刻时间来陪伴阿禅。而如今……
如歌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随即不见。转而又笑道:“傻瓜!早晚能见着的,你就这么长不大啊,我来陪你就是……”
“如歌姐姐,你就告诉我嘛,告诉我嘛!”阿禅对如歌已经不依不饶,硬是要从她的嘴里套出点东西来。
如歌微微锁眉,故作轻笑道:“连如歌姐姐都叫出来了,你还真是……”
“南无阿禅!”一个清冷熟悉的声音在如歌的背后响起。
如歌解脱般的回首,来人先前还在远处,转眼间已经移身至怀柳下。
如歌道:“你总算是来了。”
落寰尘没有理会如歌的话,一直以凌厉的眼神盯着阿禅,吓得阿禅立马准备向如歌的身后跑去。
“站住!”
“师……师父”,阿禅声音打颤的从喉咙里挤出来,“徒儿,徒儿给师父请安了!”
虽然这个徒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倾慕着这个师父,不像初见时那样的抵触和不屑,但对他的畏惧,倒是没有丝毫减弱啊、
落寰尘何尝不知。但是他不可心存一丝的心软,怜悯会害了她,纵容,更会毁了她。
他厉声道:“我让你在阁内研读经书,修习剑术,你没事跑出来还把不把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
“我只是……”阿禅嗫嚅。还这么小,怎会不被这严辞厉声所吓倒。
“住口!立马给我回去,在阁前站着,等我回来为止!”
阿禅立马瞪大了眼睛,什么?罚站?她可是从来都没有受过如此折磨啊。不管如何,自己总算是被娘亲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灵界众人也都是百般宠爱这个天生灵力深厚的小公主啊。
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头,偏偏在这个人面前,阿禅居然连哭泣都不敢。只是一旁的如歌,已经敏锐的发现了阿禅那泪盈于睫的眼眶。
“还不快去!”听着师父的催促,阿禅突然抬头瞪了他一眼,还没等师父把惊诧的眼神收回,便转身跑去。
落寰尘,你以为你是谁!娘亲都没有这么凶过我。
但是,阿禅一定还没有意识到,落寰尘,在她心里是不同于任何人的,也不同于母后。她可曾想过,她可曾对着任何一个人即使在百般委屈和怨气的情况下,也依然选择听从。
没有,从来没有,除了师父,除了落寰尘。
“你对她,太严厉了。”看着渐渐远离的瘦弱身影,如歌叹息“你忘了,她的元神只是一只脆弱不堪的猫。”
“脆弱,不是她该有的。就是因为她有高凡人一等的灵力,所以……”
“所以她就该强大了?谁说灵力高就一定强大!如果这的是这样,就不会有旷昔四十八年的那场变故。”
落寰尘不语,抬头望着远处高而华丽的藏惊殿檐顶。“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待她?”言语中,也尽是不可言说的苦楚。但是,像是意识到什么,立马转过头来盯着如歌一字字道:“倒是你!我什么时候让你在这里出现了!哼,你今天倒是奇怪,跟平时简直是天壤之别啊,尤其是对她,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要对她下手?落寰尘!你未免太小看人了,一见到她就性情大变的人是你!”
“你……”许是被如歌说中,落寰尘不知道该如何再出言以对。
如歌看着被迫沉默的眼前人,不忍的叹了口气,她不是不知道他的过去。轻言解释道:“如你所知,我只能感应到一个人刻骨铭心的悲痛,无论过去与未来。你知道么?一开始我很惊讶,在这个孩子身上,我感受不到任何的不详,她就像一直生长在朝阳下的向日葵,连我,都会不自觉的跟着她微笑。”
如歌微笑着望着方才落寰尘所望得方向,一抹忧色凝于她的眉梢。
“而当我睁大了双眼,试图极力去追寻那双眼睛背后所隐藏的事物时,我发现我无能为力,我看不到任何具体的变故。但我知道,真正的可怕,不是能用双眼瞧见的。而是用心感受,我确信,在她那张向日葵的面容下,隐藏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巨大黑暗,总有一天,会将她领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歌把眼神放在一直不言的落寰尘身上,“所以,我不忍心,在黑暗到来之前,我只希望她能多看见一些微笑,多感受一些温暖。一直以来,我只能看到别人的悲苦而看不见他们的欢乐,所以,我已经不习惯笑。但是对她,我会努力。寰尘,你明白么?”
落寰尘看了如歌一眼,道:“如歌,今日听你所说得话,比我从认识你到现在所听到的,都要多。”
“我只希望你记住,她,还只是个孩子。”如歌道。
“呵,果然啊,又恢复了从前那个性情孤傲的如歌。”
落寰尘道:“你先回去吧,尽可能的话,以后少来这里。”
闻言,如歌面无表情的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落寰尘思量了一会,“我今天言重了,你多包涵。”
“无妨”如歌微微颔头,又补道“反正你近来对我发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晌午,花镜阁……
阁内的男子,正在案前钻研着令人头疼的各种草药配方。
他头也没抬一下,只道:“你倒是闲,隔三差五的往我这里钻。”
说罢,停止摆弄手中的长生草,视线所及范围内,已经看到了女子淡蓝色的裙裾簌簌而动。
抬头一看,果真是如歌。
“没工夫和你啰嗦,我来就是想问你东西研制的怎么样了?”
男子叹了一口气,道:“总是觉得,差了什么?”
“给我看看。”
如歌看着男子所罗列的配方,以及各种方法,皱了皱眉头。
“喂!你看就看,皱眉头给谁看啊,有本事你自己去研究!”说罢,立马抽走如歌手上的竹简。
如歌道:“给我吧。”
“什么?”
“我说,把配方给我,所需要的草药也给我。”
男子闻言一惊,转而又似乎被极力克制的愤怒所取代,“我告诉过你!这件事轮不到你插手,我最多只差一味药即可,你……”
“你多虑了。”如歌解释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最后一味,不是你能找到的药,交给我,就可以了。”
“你……你说什么”,男子掩饰不了心中的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你向鹤司命争这项任务的时候,他就告诉过你,我是神农后裔,研制草药的效率,一定比你高不是么?”如歌不可置否的把双眼牢牢定格在他的身上。
许是被看得发慌,男子忙问:“你……原来你都知道了?”
“怎么?担心我抢了你的功劳?”
“你……”
“啪!”男子重重摔下手中的竹简,连向来波澜不惊的如歌,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抖了一下身子。
如歌道:“你……”
男子抢白道:“就算你是神农后裔又怎么样?你就不需要去尝试不需要去以身试药?”似乎是光说还不够,男子撩起了自己的袖子,只见一块块斑驳恐怖或新或旧的疤痕牢牢的嵌在他的手臂上。
如歌惊觉。
“这些都是研制这种解药的结果!有的是刻意,有的是就算你再小心翼翼也会不小心地粘上去,更有的!是一滴就足以令你痛不欲生。你怎么不想,这些疤痕烙在你一个女人身上是什么样子”。
男子一口气吐完了自己的不快,“得了,老子也懒得和你解释。”
如歌轻颦一笑,难得地巧言道:“你都解释了如此一堆,还说懒得解释,那么要是你‘不懒的’解释,岂不是要写一捆竹简的字给我解释了?”
“你……”
如歌笑罢,弯腰捡起地上的竹简,“谁不知道灵界最仗义的就是宋昔荆大侠,方才的话,你就别放心上了。”
“谁跟你放在心上,说正经的,你说那一味药我没有,是什么意思?还有,你既然一早就知道配方,为什么不早和我说,直接让我配不就得了。”
如歌道:“我只是药理研究通晓的比你深,天赋比你好一些罢了,但并不代表我天生就知道这桃花蛊水的解药,但是看着现成的配方,我至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现成的配方?可是你说……”
“没错,你的药用得很准,并且,已经全了。”
如歌眼中透过一抹忧郁之色,“现在缺少的这一味,其实并不是什么药材。”
“那是……”
“凡人必是用了道士之法,向此桃花蛊水行了巫术,不然光靠蛊水,不足以达到将灵界人摧残如此的地步。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必须得用同样的方法,才能破解一二。”
宋昔荆道:“你不是冥界的么,怎么会知道……”
如歌答:“我生前是凡人。”
“什么!原来你和我一样,竟也是……”
“不,不一样,别把我和凡界的人混为一谈,从我入冥界那一刻起我就是幽冥者,永生永世不会再回到凡界。”
宋昔荆似是不服:“并不是每个凡人都……”
“谢谢你的竹简,研制好了我就送来给你。”如歌不待他说完话,自己丢下一句就转身离开了花镜阁。
又是凡界,每当提到凡界,如歌都会极力反感的离开这个话题。或许,那是自己一生都不想拥有的记忆吧,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一生下来就是冥界的人。可是,灵、凡、冥三界,唯独冥界不是天生的啊。
出了花镜阁,如歌又想起了那个天真又可怜的孩子……阿禅。她还是来到那颗怀柳下,坐在石凳上,倚靠着那颗和自己一样孤独又屹立不倒的柳树。
昔荆啊昔荆,别对我这么好,帮完寰尘这一遭,我便会到冥界,我不想掺和灵界与凡界的一切。
但是在近来的日子里,如歌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至少,从前的自己只会完成任务,不会动情,就算是自发的帮助人,也只是出于怜悯之心觉得应该出手相助。可如今不知怎么,竟然会为阿禅心神不宁,会担心她后来的路。
还有昔荆,一直以来……
“如歌姐姐!”
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如歌的思绪。
是阿禅……
“如歌姐姐快救救我……”。
只见满脸惊慌的阿禅逃命般的向自己奔来,临近了才发现她只穿了一件衣服,显得甚是单薄。记得上次,她还穿了一件鲜红的衣服,令她看上去格外精神。
如歌轻言道:“阿禅别怕,怎么了?这灵界还有有谁欺负你不成?做恶梦了?”
阿禅急道:“师父要打我!”
“什么!”
“你给我过来!”
不知何时,落寰尘已经到了如歌面前,满脸的怒火。本来就异常冷漠的脸上,现在更是写满了危险。谁看到这张脸都会选择立马离开,保不准他手上的竹藤不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如歌想,难为阿禅气喘吁吁的跑了那么一大截。
如歌笑问:“阿禅,你也真是厉害,居然能从寰尘的手心里逃出来,他的功力,四大司命联手都不一定能及得上哦。”
“嘿嘿!如歌姐姐忘了我是猫呀!逃跑的本领最大了!”这个小家伙似乎忘了前一刻还处在极度的危险中,立马转而自豪的夸赞起自己来了。
“如歌!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么!我告诉过你别再来这里!”落寰尘知道不解决如歌,是抓不到这个顽皮的家伙的。
“师……师父,你怎么对如歌姐姐也这么凶啊,她明明是你的同……”阿禅似乎是知道如歌可以保护她不挨打了,索性撞着胆子和自己的师父对抗。
“闭嘴!我等会在收拾你!”
如歌道:“寰尘,她还是个孩子,你……”
“我不想对你发火……”落寰尘对她说,只是双眼一直盯着阿禅,“如歌,回去,我怎么做自有我的原因。近来你已经多次越矩了。你来这里,只是完成你配制解药的任务,其他的事,尚且……”
落寰尘抬头望向女子:“轮不到你来管。”
如歌微微一怔,然后看了一眼紧紧抱着自己腰的阿禅,无奈道:“罢了,不过,你答应我,今日,还有以后,都不会打她。”
落寰尘看了阿禅一眼,吓得阿禅立马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