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莫始终不知道该要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委屈吗?不是。心酸吗?不是。感动吗?也不是。
那么究竟是什么呢?那种在胸腔中翻涌起伏,很久很久都无法平息的疼痛,到底是什么呢?
其实那叫爱,可她还不懂。
在她的意识里,这种感觉只能被概括为——很难过。为了身边这个明明很悲伤、却连流眼泪都安静得气宇轩昂的男生而难过,为了那句远远逃出她掌控的话语而难过。
她啜泣着开口,问他:“苏洋,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你不明白吗?”
“为什么不可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阿姨的去世也许是因为……”她想起从钟林市回到A大的那天晚上,苏洋说自从妈妈去世时,他就发誓再不让自己的女人喝酒;她想起,其实在这些纠葛中受尽委屈的,并不只有自己,却还有爸爸林文俊,和苏洋的妈妈;她想起,苏洋妈妈的去世或许亦是与这些有关……
他急急地打断她:“没错!确实是你能猜到的原因,可是那又怎样!”
“就算有一天我不恨你,可你不会恨我吗?”
“林小莫,你总是比我笨很多。”苏洋眼里依然噙着泪,却笑了,“你从来都看不清楚对你来说什么才最重要,可我不同。”
这句话很突然地勾起了小莫的回忆,她忽然记起暑假时王老师的一袭语重心长:“人这一辈子就像慢慢喝下一杯水,冷暖自知。其实走到最后会发现,最值得珍惜的不是什么功成名就,甚至也不是什么浪漫甜蜜,而是饮下温开水时,感受到的那份妥帖和温暖。小莫,老师希望你能明明白白地去生活,能看清楚,到底什么才是对你最重要的东西。”
她止住了哭泣,止住了回忆,止住了一切可能的思维岔路。
林小莫需要静下来想想清楚,到底什么,才是对她最重要的东西。
她真的需要知道,那份妥帖和温暖,应该于何处寻觅、于何处珍藏。
小莫望进他的眼眸,问他:“苏洋,在这样的生活里,那份应有的温暖,究竟藏在了哪里。”
这突然转换的话题,苏洋无以应接。他只是不想再多言,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比看起来的疲倦,还要疲倦很多。
后来的后来,小莫终究是独自一人离开的墓地,那个男生的出现仿佛是一场梦,那么轻易就碎在了冬日的薄雪飘摇中。她走出墓园的一刻,甚至记不起苏洋今天的衣衫,甚至记不起他掌心曾传递的温度。
林小莫站在墓园的石雕门外,望着空旷的马路发呆。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路上,车这么少,就仿佛所有站在这里的人都不应回到原本的世界。
天色完全黯淡下来,她这才恍然回神,明白过来这样傻等的结果一定是今晚都要站在这里。
小莫这才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林文俊,她此时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让爸爸来接她回家。原来骨子里,她并没有长大。
林文俊沉着脸色将小莫拖进副驾驶的位置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私家车飞驰离开这片愈发森然的土地,带着愤怒的速度直接造成小莫脑海中的一种错觉,像在赶超时间,又像是在拼尽全力争夺回从前。可这些,不过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轿车在花园小区陡然刹车,林文俊嘶哑着声音问她:“回哪个家?”
“……”多么讽刺,这次回到N市,她几乎没有听到正常的对话,所以她实在没办法讲出正常的对话,“就算我不说你也知道,这里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了。”
这话里的意思,父女彼此都懂。林文俊却不急着开车,低沉着声音说:“小莫,以后不准一个人在外面晃荡到太晚,你听懂了吗,我、不、允、许。”
她平息着胃里因为刚刚飙车而难以抑制的翻涌感,苍白着脸色,语气却没有丝毫的混乱:“爸,我明白。这是最后一次。”她想说——这是小莫最后一次任性,最后一次不疼爱自己。
以后的每一天,她都会拼尽全力对自己很好很好。
在得到女儿的保证后,林文俊再次踩下油门,这一次,车倒是行驶得平稳了许多。
这天夜里,破旧小楼的双室房屋里,小莫耍赖地呆在林文俊的卧室里不肯走,她撒娇说:“爸,我很怕黑哎,所以你坚决不能赶我走喔!”
林文俊笑笑,伸手揉了揉小莫有些毛躁的发丝,说:“你听话些就好。”
“我不是一直很乖,”她故作诧异,而后话锋一转,“老爸,以后女儿每天陪着你好不好?”
“乱讲!”预料之中,林文俊板起面孔厉声呵斥着,“下周你就给我乖乖回学校,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该与谁交往就继续与谁交往。敢再闹妖,小心以后爸爸也不疼你了。”
说完最后一句,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后悔。这话在这样的时刻说出来,是不是语气太重了呢。他小心观察女儿的表情,还好,小莫似乎并没有他所担心的那么敏感。
其实林文俊不知道,小莫的思绪是被卡在了“该与谁交往就继续与谁交往”那句话上。
大概沉默了十几分钟,小莫才又开口:“爸,其实有些感情一旦弄丢了,就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找回来的。”
“小莫,”他语重心长道,“等过段时间你就会觉得,这其实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只要你心里还相信。”
只要你心里还相信。
小莫苦笑,还会有人比她更想相信吗?如果可以,她愿意相信那些美好得如童话般的誓言都会兑现,她愿意相信那个美好得如恶魔王子般的男生依然陪在身边,她愿意相信未来可以执子之手走过朝朝暮暮。
可那些,都只是她的期许而已。
见她不语,林文俊轻叹一声,继而补充说:“小莫,二十岁这个不涉世事的年龄,从来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爱恨,爸爸也一样是从这个年龄走过来的。”
她突然不想再继续这样愈发沉重的话题。也确实,生活本就沉重,何不自找乐趣。
小莫咧嘴一笑,作没心没肺状,说:“不想走,回去又要考试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绝对遗传了你不爱读书的基因。”
“又胡说,你老爸我可是高材生,哪像你。”他仿佛了解女儿的心思,于是配合着逗她,一边心下也觉得这古灵精怪的丫头有那么一丝好笑,“也不知你这些奇奇怪怪的理论都从哪里推断出来的,每次倒是有理有据似的。”
“嘻,本来我就有理有据啊,我学过基因推断学!”
“所以你就该庆幸现在的年轻人胡说不用花钱,不然就你这样讲话不过脑子,早就把你老爸的家底都赔光了。”
“谬论不解释……”
说到最后,反倒是小莫摆出了满脸的“老爸无理取闹”的表情。
林文俊心下想着,其实就这样也好。
很多时候,“没大没小”的玩笑并不等同于不尊重长辈,相反,他明白,这是小莫对自己的体谅。因为在生活困窘的时候,再没有什么比如此笑闹更容易避免尴尬和难堪了。
他盯着女儿漂亮的眉目看了半晌,终于确定,原来自己心里那个撒娇捣蛋的小女儿,早就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