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汉淮阳王更始元年）三月，王凤①与太常偏将军②刘秀③等徇昆阳④、定陵⑤、郾⑥，皆下之。
王莽⑦闻严尤、陈茂败，乃遣司空⑧王邑驰传，与司徒⑨王寻发兵平定山东⑩。征诸明兵法六十三家以备军吏，以长人巨毋霸为垒尉，又驱诸猛兽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邑至洛阳，州郡各选精兵，牧守自将，定会者四十二万人，号百万；余在道者，旌旗、辎重，千里不绝。夏，五月，寻、邑南出颍（yǐng）川，与严尤、陈茂合。
注释
①王凤：绿林起义军首领之一，公元17年与王匡在绿林山（今湖北省当阳东北）率领饥民起义，反对王莽的统治。②偏将军：副将。③刘秀：东汉开国皇帝，在昆阳之战中突围求援，打败了王莽军的主力。④昆阳：地名，今河南省平顶山市叶县。⑤定陵：地名，今河南省漯河市郾城区西北。⑥郾：郾城，地名，现分属河南省漯河市郾城区、源汇区和召陵区。⑦王莽：新朝的建立者，王莽原为西汉的外戚，为人礼贤下士，西汉末年政局混乱，王莽趁机掌权，公元8年取代西汉刘氏建立新朝，推行改革，引起地主阶级和农民的双重反对，最终爆发了饥民起义；义军攻入长安，王莽死于乱军中。⑧司空：官名，原为掌管水利，建筑等，西汉的司空由御史大夫改名而来，又称"大司空"，主管囚徒事务。⑨司徒：官名，西汉末年改丞相为大司徒。⑩山东：指崤（xiáo）山，位于河南省西部，是陕西省关中地区与河南中原地区的屏障。巨毋霸：王莽时期的巨人，据《后汉书》记载，巨毋霸不仅身高超过三米，而且还有一个特殊的本事，他能够驱使、控制虎豹犀象等猛兽来作战。垒尉：官名，掌理警卫营堡、缉捕盗贼的武官。牧守：州郡的长官；州官称州牧，郡官称太守。颍川：地名，今河南省禹州市境内。
译文
（汉淮阳王更始元年，公元23年）三月，王凤和太常偏将军刘秀等率领汉军攻掠昆阳、定陵、郾等城，都很快攻下。
王莽知道严尤、陈茂失败后，就派遣司空王邑乘坐驿传车急速出发，和司徒王寻一起发兵去平定崤山以东地区。同时征召通晓六十三家兵法的人为候补官，任用巨人巨毋霸为垒尉，又赶来虎、豹、犀、象等猛兽以助军威。王邑到了洛阳，各州郡选派精锐的士兵，由州郡的长官亲自带领，按照约定日期会集起来的有四十三万人，号称百万；其余的没按时赶到，还在路上，旌旗、辎重千里不绝。夏五月，王寻、王邑离开颍川南下，同严尤、陈茂会合。
原文
诸将见寻、邑兵盛，皆反走，入昆阳，惶怖，忧念妻孥，欲散归诸城。刘秀曰："今兵谷既少而外寇强大，并力御之，功庶可立；如欲分散，势无俱全。且宛城①未拔，不能相救；昆阳即拔，一日之间，诸部亦灭矣。今不同心胆，共举功名，反欲守妻子财物邪！"诸将怒曰："刘将军何敢如是！"秀笑而起。会候骑还，言："大兵且至城北，军陈数百里，不见其后。"诸将素轻秀，及迫急，乃相谓曰："更请刘将军计之。"秀复为图画②成败，诸将皆曰："诺。"时城中唯有八九千人，秀使王凤与廷尉大将军王常守昆阳，夜与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骑出城南门，于外收兵。
注释
①宛城：地名，今河南省南阳市宛城区一带。②图画：谋划。
译文
起义军的将领们看到王寻、王邑兵多势众，都往回跑，进入昆阳城，惊慌不安，担忧老婆孩子，想从这里分散而到其他城邑去。刘秀对他们说："现在城内兵、粮既少，而城外敌军又强大，合力抵抗敌军，也许可以立功；如果力量分散，势必不能一一保全。况且宛城还没有被攻下，敌军不能前来救援；假如昆阳被敌军占领，只要一天的工夫，我军各部也就都完了。现在怎么能不同结一心，共举大业，反而想要守着妻子财物呢？"将领们发怒说："刘将军怎么敢这样说！"刘秀笑着站起身。正在此时，侦察的骑兵回来，报告说："敌人大军即将来到城北，军阵达几百里，看不到尾。"将领们一向轻视刘秀，到了这样紧急的时候，才互相议论道："再去请刘将军谋划此事。"刘秀又给将领们分析了一番成败因素，将领们都表示赞同。这时城中只有八九千人，刘秀让王凤和廷尉大将军王常守卫昆阳，自己夜里同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人骑马从昆阳城南门出城，到外面去征集士兵。
原文
时莽兵到城下者且十万，秀等几不得出。寻、邑纵兵围昆阳，严尤说邑曰："昆阳城小而坚，今假号者①在宛，亟进大兵，彼必奔走；宛败，昆阳自服。"邑曰："吾昔围翟义②，坐不生得以见责让。今将百万之众，遇城而不能下，非所以示威也。当先屠此城，蹀血而进，前歌后舞，顾不快邪！"遂围之数十重，列营百数，钲（zhēng）鼓③之声闻数十里，或为地道、冲④（péng）撞城；积弩乱发，矢下如雨，城中负户而汲⑤。王凤等乞降，不许。寻、邑自以为功在漏刻⑥，不以军事为忧。严尤曰："《兵法》："围城为之阙"，宜使得逸出以怖宛下。"邑又不听。
注释
①假号者：古时候起事的造反者，往往自立名号；此处指更始帝刘玄，刘玄是西汉皇室的后人，王莽建立新朝后爆发绿林起义，公元23年起义军拥立刘玄为帝，年号更始。②翟义：原为西汉的郡守，王莽取代西汉之前起兵反抗王莽擅权。③钲鼓：古代行军或歌舞时用以指挥进退、动静的两种乐器。④冲：攻城用的兵车。⑤负户而汲：背着门板取水。⑥漏刻：中国古代的计时器，此处指时间很短。
译文
当时开到昆阳城下的王莽军将近十万，刘秀等人几乎不能出战。王寻、王邑纵兵包围昆阳，严尤向王邑献策道："昆阳城虽小但坚固，现在假冒皇帝名号的刘玄在宛城，我们大军迅速向那里进兵，他必定奔逃；一旦打下宛城，昆阳城也就自然降服了。"王邑说："我以前围攻翟义，因没有活捉住他而受到责备，如今我率领百万大军，遇城却攻不下来，这使我太没威严了。我要先攻下昆阳城，踏着血泊前进，歌舞相伴，那才叫痛快啊！"于是把昆阳城牢牢地包围了几十重，排列了上百个阵营，擂击战鼓的声音响彻几十里，还挖掘地道，战车撞城；积聚许多弓弩同时向城内乱射，箭下如雨，城内的人为了躲避飞矢，背着门板出外打水。王凤等见此情景乞求投降，但王邑不答应。王寻、王邑自以为成功就在眼前，根本不担心军事上会有什么变故。严尤建议说："《兵法》上写着："围城要留下缺口"，应让被围之敌得以逃出，从而使围攻宛城的绿林军害怕心虚。"王邑又不听取这个建议。
原文
……
刘秀至郾、定陵，悉发诸营兵；诸将贪惜财物，欲分兵守之。秀曰："今若破敌，珍宝万倍，大功可成；如为所败，首领无余，何财物之有！"乃悉发之。六月，己卯朔，秀与诸营俱进，自将步骑千余为前锋，去大军四五里而陈；寻、邑亦遣兵数千合战，秀奔之，斩首数十级。诸将喜曰："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且复居前，请助将军！"秀复进，寻、邑兵却，诸部共乘之，斩首数百千级。连胜，遂前，诸将胆气益壮，无不一当百，秀乃与敢死者三千人从城西水上冲其中坚。寻、邑易之，自将万余人行陈，敕诸营皆按部毋得动，独迎与汉兵战，不利，大军不敢擅相救；寻、邑陈乱，汉兵乘锐崩之，遂杀王寻。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势，震呼动天地；莽兵大溃，走者相腾践，伏尸百余里。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zhì）川①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赴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王邑、严尤、陈茂轻骑乘死人渡水逃去，尽获其军实辎重，不可胜算，举之连月不尽，或燔烧其余。士卒奔走，各还其郡，王邑独与所将长安勇敢数千人还洛阳，关中闻之震恐。于是海内豪桀翕（xī）然②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旬月之间，遍于天下。
注释
①滍川：古水名，即今中国河南省鲁山县、叶县境内的沙河。②翕然：一致赞同的样子。
译文
……
刘秀到了郾、定陵等地，调发各营的全部军队；将领们贪惜财物，想要分出一部分兵士留守。刘秀说："现在如果打垮敌人，有万倍的珍宝，还能成就更大的功业；如果被敌人打败，头都保不住，还有什么财物！"于是征发了全部军队。六月己卯朔，刘秀和各营部队一同出发，亲自带领步兵和骑兵一千多人为先头部队，在距离王莽大军四五里远的地方摆开阵势。王寻、王邑也派几千人前来交战，刘秀带兵冲了过去，亲自斩杀了几十人。将领们兴奋地说："刘将军平时看到弱小的敌军都胆怯，现在见到强敌反而英勇，太奇怪了！还是我们在前面吧，请让我们协助将军！"刘秀又向前进兵，王寻、王邑的部队退却；汉军各部一同冲杀过去，斩了数百上千个首级。汉军接连获胜，继续进兵，将领们胆气更壮，没有一个不是以一当百。刘秀和敢死队三千人从城西水岸边攻击王莽军的主将营垒。王寻、王邑轻视汉军，亲自带领一万余人巡行军阵，戒令各营都按兵不动，单独迎上来同汉军交战，不利，大部队又不敢擅自相救；王寻、王邑所部阵乱，汉军乘机击溃敌军，王寻被杀。昆阳城中的汉军此时也击鼓大喊而冲杀出来，里应外合，呼声震天动地；王莽军大溃，逃跑者互相践踏，倒在地上的尸体遍布一百多里。适值迅雷、大风，屋瓦全都被风刮得乱飞，大雨好似从天上倒灌下来，滍水暴涨，虎豹都吓得发抖，掉入水中溺死的士兵上万，河水因此不能流动。王邑、严尤、陈茂等以轻骑踏着死尸渡河逃走。汉军获得王莽军抛下的全部军用物资，不可胜计，接连几个月都运不完，余下的被烧掉。王莽军的士兵逃散，各还故乡，只有王邑和他带领的长安勇士几千人回到洛阳，关中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惊惧。于是海内豪杰一致响应，都杀掉当地的州郡长官，自称将军，用更始年号，等待更始皇帝的诏命；一个月之内，这种形势遍于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