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三月二十三日白石之母周太君卒于湘潭,享年八十二岁。七月初五日白石之父贳政公卒于湘潭,享年八十八岁。日记云:
三月十五日得子贞书,知吾母病重,将难治,并需汇钱济急。余心痛不乐。十六日汇百元。……至廿四日不见子贞再函,未知母亲愈否,尚有猜疑。来北京十年,十日未作画第一度。心殊不乐。兵匪共乱,铁道不通,奈何!
四月十九日得贞儿家书,知吾母前三月廿三日巳时逝世。即令人打探,火车不能通,兵匪更炽。即刻设灵位,此大痛心事,非能言尽。总之一言,不成人子至极!
七月七日得贞儿书,言吾父前六月初间得病,病系寒火症,不数日稍愈,复能进饭。忽又病,无论何食物不进。
八月初三日夜得快捷家书,未开函,知吾父必去,血泪先下。拭泪看家书,吾父七月初五日申时亦逝!……
余亲往樊樊山老人处,求为父母各书墓碑一纸,各作像赞一纸,共付润笔金一百二十余元。(《三百石印斋纪事》)
白石自作《齐璜母亲周太君身世》,其文甚朴实恳切,已引见前,此文记太君晚年生活状况云:
……年将老,纯芝方成立,以画重于中外,太君中心喜乐,精气自强,渐能下床,不治病能自愈。五十岁后,姑亦逝,第六子纯俊及长女先后夭亡,太君连年哭之丧明,两眶见血,心神恍怫,语言无绪。……年七十,湘潭匪盗如鳞,纯芝有隔宿粮,为匪所不能容,远别父母北上,偷活京华。太君二老年共百六,衰老不能从游。……民国十五年丙寅夏历三月之初,太君病笃,医药无功。是时正值南北大乱,道路阻绝。……延息至廿三日巳时,问曰:“纯芝归否?我不能再候。不见纯芝,心虽死犹悬悬。”遂卒。……男六人,女三人,孙十四人,孙女五人,曾孙七人,曾孙女三人。
白石六十五岁。
在北京。(熙按:我的《G.R.日记》:六月十日,“下午,齐白石翁来,和他谈艺术教学法。”是时林风眠长北平艺专,请他教中国画,八月廿三日“下午五时,到齐白石家〔原注:跨车胡同十五号〕。” 这就是他现在的住址了)。是年五月廿二日,胡姬生长女良怜(乳名大乖,适易氏)。
白石六十六岁。
在北京,此后改名北平。
是年九月初一日,胡姬生第二女名良欢(乳名大小乖。三十五年十二月十九日病死,年十九)。
是年秋,白石的长子良元来北平看他,为述家乡乱事。《白石诗草》卷七有诗题云:“戊辰秋,贞儿来京省余,述故乡事,即作画幅一,题句以记之。”诗云:“惊闻故乡惨,客里倍伤神。树影歪兼倒,人踪灭复存。西风添落叶,暮雾失前村。远道怜儿辈,还来慰老亲。”
白石六十七岁。
在北平。上年白石第五弟死于匪乱。明年,他的第二弟死在家乡。
白石六十八岁。
在北平。胡适藏白石画女子二幅,其一题“庚午八月造,白石”,其一画红衣女子执笔欲写字,有诗:“曲阑干外有吟声,风过衣香细细生。旧梦有情偏记得,自称侬是郑康成。”“三百石印富翁题旧句。”两幅印章皆刻“木人”二字,似是同时的画。
白石六十九岁。
在北平。
正月二十六日樊樊山卒于北平,年八十六。
三月十一日,胡姬生第三女,名良止(乳名小小乖)。
九月十八日夜,日本军阀在沈阳发动大侵略行动,是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开始。阴历九月九日,重阳节,白石《与黎松盦登高于宣武门城上》,有诗记其事,诗下自注云:“其时东北失守,张学良主义无抵抗。”
是年曾孙耕夫生(良元次子次生之长子)。
白石七十岁。
在北平。
是年冬,曾一度迁居东交民巷,《白石诗草》卷八有绝句两首记其事。
白石七十一岁。
在北平。
日记云:“十二月廿三日乃吾祖母一百二十岁诞期,是夜焚冥镪,另书纸笺焚之,言曰:
祖母齐母马太君,今一百二十岁,冥中受用,外神不得强得。今长孙年七十一矣,避匪难,居燕京,有家不能归,将至死不能扫祖母之墓,伤心哉!
是年印行《白石诗草》八卷,有自叙,题“癸酉买镫日,时居旧京西城鬼门关外。”自叙云,“将丁巳前后之诗,付之锓木。”
《诗草》有老友王训长跋,作于前一年壬申之冬。(熙按:这部《诗草》原是由樊樊山选定的,所选太少,我给他多收了一些。见他的自叙中。)有《癸酉秋自记印章》,文云:
予戊辰年(民国十七年)出印书后,所刻之印为外人购去,印拓二百。此二百印,自无制书权矣。庚午辛未(民国十九至二十)二年所刻印,每印仅拓存六分,成书六册,计十本,每本计□十□印。壬申癸酉(民国二十一至二十二)二年,世变至极,旧京侨民皆南窜。予虽不移,窃恐市乱,有剥啄扣吾门者,不识其声,闭门拒之。故刻石甚少,只成书四本,计十册,每本□印。
以上皆七十衰翁以朱砂泥亲手拓存。四年精力,人生几何!饿殍长安,不易斗米。如能带去,各检一册,置之手侧,胜人入陵,珠宝满棺。是吾子孙,毋背斯嘱。癸酉秋八月齐璜白石山翁自记,时居城西鬼门关外。(熙按:跨车胡同亦可称“鬼门关外”。)
是年三年,日本军阀侵占热河,战事到了长城。五月以后,在塘沽协定之下,北平天津都成了前线了。白石有戒心,是年春夏,他曾一度迁居东交民巷,借居门人纪友梅楼房,见挽纪友梅联自注。《白石诗草自叙》误记为“庚午国难”。
白石七十二岁。
在北平。是年四月二十一,胡姬生第三子,名良年(行六,字寿翁,号小翁子。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殇,年五岁)。
白石七十三岁。
回湘潭一次。
《自状略》云:“乙亥夏初,携姬人南还,扫先人墓。乌鸟私情,未供一饱,哀哀父母,欲养不存。自刻‘悔乌堂’印。”
有日记云:“阳历四月一日起行,携宝珠柏云同归。三日半到家。年十八九之女孙及女生(甥)不相识。离家十余年,屋宇未损败,并有增加。果木如故,山林益丛。子贞子如兄弟父子叔侄可谓好子孙也。只有春姊(即陈夫人,名春君)瘦得可怜。余三日即别,别时不忍相见。并有二三好友在家坐待相送,余亦不使知,出门矣。十四日还北平。”(《三百石印斋纪事》)
又日记云:“余今年衰败叠出,既痛右臂,又痛右腿。最可怕者头晕。”(同上)
《祭陈夫人文》云:“吾年七十五时,一日犬吠聒耳,吾怒逐之,行走大意,脚触铁栅栏之斜撑,身倒于地,……竟成残疾。著衣纳履,宝珠能尽殷勤。得此侍奉之人,乃吾妻之恩所赐。”
白石七十四岁。
游四川。是年阳历四月二十七日离北平,二十九日夜从汉口搭汽船往四川。五月七日到重庆。十六日到成都。八月出川,三十一日回到汉口。九月五日回到北平。
有《过巫峡》诗:
怒涛相击作春雷,江雾连天扫不开。欲乞赤乌收拾尽,老夫原为看山来。
有《客成都留别余生》诗:
不生羽翼与身仇,相见时难别更愁。蜀道九千年八十,知君不劝再来游。
以上均据丙子《游四川日记》残页。后六年,辛巳(民国三十年,1941)十月,白石自题日记后云:
翻阅此日记簿,始愧虚走四川一回,无诗无画。……后人知翁者,翁必有不乐事,兴趣毫无,以至此。九九翁。
《白石自状略》云:“丙子春,蜀人来函,聘请游青城峨眉。入川,见山水胜于桂林。惜东坡未见也。居重庆两越月,居成都越半年(此两句以日记考之,似有错误)。识方鹤叟(旭),晤诸门人。返京华,识张芍圃。”
白石七十五岁。
自改为七十七岁,在北平。
长沙舒贻上(之鎏)曾为白石算命,说“是年脱丙运交辰运,美中不足。”(就生辰八字推算流年一册,说“辰运:丁丑年三月十二日交,壬午三月十二日脱。丁丑年下半年即算辰运,辰与八字中之戌相冲,冲开富贵宝藏,小康自有可期,惟丑辰戌相刑,美中不足。”)白石在命册上批记云:“十二日戌时交运大吉。……宜用‘瞒天过海法’:今年七十五,可口称七十七,作为逃过七十五一关矣。”(批记又云:“交运时,可先念佛三遍,然后默念‘辰与酉合’若干遍。且在立夏以前,随时均宜念之也。……〔十二日戌时〕属龙属狗之小孩宜暂避,属牛羊者亦不可近。本人可佩一金器,如金戒指之类。”)
是年七月七日,日本军人在北平宛平县的卢沟桥发动全面战事。七月二十八日,北平天津都沦陷了。
《白石自状略》云:
丁丑以前,为艺术学院教授数年,艺术专科学校教授数年。
白石记此条之意,似是表示在北平沦陷以后,他就没有在学校任教授了。参看民国三十三年谱。
是年二月二十七日(阴历正月十七日),胡姬生一女,名良尾,不育。
白石七十八岁(实年七十六岁,以下照推)。在北平。
是年胡姬生第四子,名良末(行七)。日记云:“阴历五月廿六日(即国历六月廿三日)寅时——钟表乃三点廿一分也——生一子,名曰良末,字纪牛,号耋根。(命册注云:“牛者,丑也,纪丁丑年怀胎也。八十为耋,吾年八十,尚留此根苗也。”)此子之八个字——戊寅、戊午、丙戌、庚寅——为炎上格。若生于前清时,宰相命也。”
是年十二月十四日,孙秉声生(良迟子,行十,字隐闻)。
《三百石印斋纪事》(是一本不连续的日记)起于癸亥(民国十二年,1923),终于此年。
宣统三年,王湘绮曾命白石为长沙瞿氏作超览楼禊集图,当时他没有画。今年瞿氏后人请他补作此图。
白石八十岁。
在北平。
二月初得家书,知陈夫人于正月十四日死在湘潭。有《祭陈夫人文》。《白石自状略》一卷,作于此年,此卷有三个稿本,文字稍有异同,纪年也有改动处。其最后改本有结语云:
平生著作无多。自书《借山吟馆诗》一册,《白石诗草》八卷,《借山吟馆图》四十二图(陈师曾借观,失少十图),画册三集。尚有诗约八卷,未抄正。挽词,及题跋,记事语,书札,已集八卷,未抄正。画册可印照稿,可印百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