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思想之马一路急驰
我从长安古道赶回现实
京都已翻卷成一片海域
关于中国
天安门是浩繁的注释
长安街是远未写完的长卷
五千年连绵不息天下大乱
老祖宗忽然想起造一座天安门
祈求苍天
赐予平安
铺一条长安街便于追忆
古都咸阳繁华成了盛唐长安
变乱中却又沦落为苍凉西安
天安门努圆历史的嘴唇
长安街是一支现实的横笛
吹奏着一曲安与不安的旋律
时而低回,时而激越
我食草兽般反刍心情
慢慢地咀嚼,吞咽……
二
毛泽东站在画框里一切都看见了
他不再挥手,想说的都已说过
沉默,他只有沉默
他刚好站立在一个骑线点上
背后那座幽深的历史大院
面前这片杂乱的广场
在他脚下分界
又在他脚下连接
事情往往在这样的连接处
不断出现麻烦
然而他只能站在这个立足点上,对此
他曾同孙中山和马克思分别作过商量
他的自信和苦恼形成他独有的神态
微耸眉峰,仍在思索令他醉心的
哲学命题——对立统一
他被定格在画框里
如立在古老的红墙窗口
向过往行人做最后一次演说
哦!
读遍五千年文明兴衰
饱览八百里洞庭九万里河山
重赋北国雪原轻吟南国绿水
披阅舶来经典土著离骚
改不掉爱吃老家苦瓜辣子习惯
随心所欲击水中流
任意挥洒狂草书法的
这位农民的儿子
以他独有的气质和风格
导演完了一出长剧
有声有色,已经很累
他
背手踱进了那间典册簇拥的书房
扳动指头,对好友斯诺豁达一笑
——任人评说
至多三七开
大不了被他们打得粉碎!
难得安静,如今他终于坐了下来
中国这部原著实在艰涩
他需要继续静心研读
动心处他竟忘情落泪
顿悟处他拍击沙发扶手一声轻叹
呵,中国!
舞台依旧
更新的丝绒大幕
豁然拉开……
三
贫瘠的土地适应人类大量繁殖
是件怪事,也是奇迹
中国这座反应堆
密集的人头在加速回旋中
如粒子般互相撞击产生裂变
释放出的热力
贫困用热辐射催肥了渴望
渴望在高温中蒸发为悬浮的失望
燥热的情绪一旦涌入外国冰箱
立刻速冻成冰砖似的块垒
一吞为快
顾不得问一声是否伤胃
梗在胃里的仍是两块结石
祖传的石磨
天外的圆月
中国人历来有自己的主张
传宗接代才能地久天长
对于“人满为患”这句成语
有两个人分别做过考证
结论相反,为此发生一场争执
生殖力旺盛的男人和女人们
对此从来没有听说
中国原本就是一部成语词典
不断再版,不断增添新鲜注释
成语1:车水马龙。
车不是水车
那玩意儿早就过时
马永远是步行者
龙才能腾云驾雾
成语2:借花献佛。
中国人是超一流心理学家
知道佛也爱花
至于去借哪一家的花
属于另一门学问
成语3:杀鸡儆猴。
据说猴是人的祖宗
人需敬它,概括得很好:儆
这个字载入了《康熙字典》
成语4:旁敲侧击。
旁敲:锣
侧击:碗
两种情绪混合为一
有人起哄:“哟霍!”
有人责骂:“吵死人啦!”
有人老是打听:“外面怎么了?”
成语5:蛇吞象。
蛇的胃口是吞吃老鼠练就的
也怪大象自己鼻子太长
与老鼠尾巴很相似
于是蛇想咬一口尝尝
不料大象一声怒斥:“混账!”
成语6:没完没了。
世界永远在提醒说
在无忧枕上安睡
时间不能过长……
四
报上早就发过一则消息
今年十月燃放焰火的那个节日
马恩列斯四位先哲不再来中国
不再来检阅长安街上的游行队列
不再来观赏天安门广场上空的礼花
我的心,平静得若有所失
伦敦,梅特兰公园路他的书斋
马克思显得很安详
一丝深邃笑意如一缕微风掠过丛莽
从他浓眉大胡深处漾起又消失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劳拉和拉法格
说:“很好,一向崇拜偶像的中国,
已不再把我当偶像,这就好;
然而中国人此刻的心情
恐怕比中国的事情更复杂。”
他从书柜顶上取下旧稿
掸去灰尘,重新翻阅那几篇
他为《纽约每日论坛报》①撰写的
关于中国被鸦片麻醉的文章
曼彻斯特,恩格斯刚刚摆脱了
事务所的烦琐,回到他那间小屋
思想立刻展开翅膀
他火速给卡尔写去一封短信
他说他正密切注视着
中国的最新发展
很有必要运用最新材料
为纽约那张报纸另写一篇政论
这关系到杜勒斯的预言
更关系到《宣言》所阐明的思想
克里姆林宫,那间宽大的办公室
列宁将那份报纸拿起又放下
放下又拿起:“嗯?嗯!”
他霍地站起,将拇指插进马甲
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敏捷的思维
正急速捕捉关于中国,甚至
超越中国的某个结论
格鲁吉亚,那座偏僻的小城
斯大林回到了家乡,他叼住烟斗
用缓慢有力的动作擦燃一根火柴
深深地吸了一口,瞟一眼报纸
吐出一团浓辣的烟雾
表情严峻,无意分辩
什么也不想再说……
我终于斗胆决定
要去做一次遥远的采访
请他们四位分别谈谈
关于中国京都的各自看法
或请他们随便谈点感想
马克思说
如果你不嫌过时
那么请注意
我于1853年5月23日
谈到中国问题时的一个结论
历史的发展好像首先是要由西方人
用鸦片麻醉了这个国家的人民
然后才有可能将他们
从历来的麻木状态中唤醒②
恩格斯说
纪念巴黎公社20周年那一天
我就说过,政权这东西
犹如挂在你们贾宝玉脖子上的
通灵宝玉,是他的命根子
也是伴他终生的一个祸根③
他这句话的含义确实很深
列宁说
毛泽东有一句话说得不错
马克思、恩格斯和我
都不是算命先生
眼下不仅北京,华沙、布达佩斯等地
也都热闹得很哩!怎么办,嗯?
对了,我曾写过一本《怎么办?》
你可以带回去,将这本书的书名
再次译成中文
斯大林说
社会主义这本教科书上
一直在讲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
然而我的全部经历
是将科学变为实干
最大的困难莫过于
如何分清实干与蛮干
所以我一生被人反对
所以我一生反对反对派
所以我打败了一个希特勒
留下了一个苏维埃,同时还留下了
一本厚厚的
《论反对派》
无论人们对我怎么评说
而我
仍然只想说,社会主义
始终面对着那个幽灵:反对派
我又吃了一天草
继续反刍
慢慢地咀嚼
慢慢地吞咽……
注:
①《纽约每日论坛报》,1841年至1924年出版。该报由著名的美国新闻工作者和政治活动家霍拉斯·格里利创办。马克思和恩格斯曾为该报撰写过《中国革命和欧洲革命》、《俄国的对华贸易》、《英国人在华的残暴行动》、《波斯和中国》、《鸦片贸易史》、《中国和英国的条约》、《新的对华战争》和《对华贸易》等一系列有关当时中国问题的评论。
②这是马克思在分析了中国鸦片战争时期社会政治、经济状况及国内外矛盾以后讲的一段话(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中国革命和欧洲革命》)。
③这是恩格斯在论述防止国家机关工作人员由社会公仆变为社会主人时所讲的一段话,即权力会滋生出“祸害”(如“以权谋私”等)。原文为:“国家最多也不过是无产阶级在争取阶级统治的斗争胜利以后所继承下来的一个祸害;胜利了的无产阶级也将同公社一样,不得不立即尽量除去这个祸害的最坏方面”(见恩格斯为马克思《法兰西内战》一书写的1891年单行本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