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夜里女子僵直着身体,努力压制尖叫的恐惧,抖着声音这样问。
“沙远的仇人。”那男人嘶哑的声音传来,恍如毒蛇吐着信子嘶嘶,令人寒意顿生。
苏蓝不动,幽幽的看那边也不动的人,反倒渐渐镇定下来,开口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黑暗里的人突然动了。
他极慢的一步步走来,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路灯射进来的光线中慢慢浮出一张饱经沧桑的脸。
五官极其的普通,完全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合法公民所拥有的脸。不过却形销骨立。眼眶深陷,颧骨突出,面容霜风雪打一般的萧瑟,没有痛觉的麻木。
经历了绝望和悲伤,那人憔悴的脸上独见目中空洞和疯狂,胆骇惊人。
这个人,必定吃了很多苦。
他走了几步,终究没动,又定定的停住。
手中危险的枪还是直直指着对面的女子,慢慢张了口吐出答案。
喑哑的声音响起,即使不用看,任谁也能想象的出,此时这脸上是一股冷凝麻木的阴暗,带出灵魂深处的疯狂,邪冷抑郁。
“你是他最在乎的人,”男人低哑的声音无不畅快,“我也要让沙远知道失去最爱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感受。”苏蓝一震,深吸一口气,暗自握紧了拳头,“为什么?”
风声呼啸。
那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偏了头,神情恍惚,好似倾听某个不知名地方的呓语。
片刻他侧过脸,古怪地看着背对光线中,这个克制不住冷意和惧意的女子,丝毫没有感情的回答了她。
“他毁了我的一生,总要有人买单。”
透骨的凉意从脚底升起慢慢浸入心脏。苏蓝听出了那话中深入骨髓的仇恨。
不仅是恨,更多的是疯。
“沙远做了什么?”她强咽一口唾沫,轻轻开口,深恐惊醒男人心中蛰伏的野兽。
有没有人,能够出现……我……快拖不下去了……
像那次一样的恐惧慌张,只是还能有一个安南,来救她么?
安南,安南……她心里突然将这个名字默念,弄不清是侥幸还是震动。
暗夜里低而神经质的笑声,苍凉且怨毒。
他不再说话。突然头猛然一抬,“他来了。”
手中的枪陡然也跟着抬了抬,食指已搭在扳机上。
只须这么轻轻的一扣……
苏蓝僵着脖子,连侧脸都不敢动。
而大门外马路对街,有人跑的衣摆翩飞,长腿快速的跨过人行道边的围栏径直飞奔而来。
沙远。
“你想让沙远亲眼看你的报复?”苏蓝陡然明白,不再颤抖。心间却更是骇然。
惊惧到极处,她已不像她。
“不错。”
男子眼中是兴奋妖异的冷光。
沙远人已到铁门外。
男子舔着干裂的嘴唇,神经质地睁大眼,“沙少爷,你来了。”
沙远双手扣住竖立的铁条,眼中光芒狠厉,努力压住气息的起伏,“你想对她做什么?”
“做什么?“男子似是听到个天大的笑话般,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你问我做什么?哈、哈哈哈……”
他笑得出了泪,半晌才敛了疯狂笑意,恨声道,“当初你那样心狠手辣,可曾想过有今日的结局?”
沙远皱眉,明显对里间的人没有印象,冷定的开口,“你放了她,要做什么冲我来!对女人出手算什么男人!”
“男人?你也配说这两个字?”他偏头,“冲你来?”
嚓嚓怪笑,在这笑声中,男人冷哼,“杀你远远不够。”手腕突然抬高,食指压上一抹力度,“沙少爷,你就看着她去死吧。”
他怪异地对苏蓝比了个唇形:畅快恣意的生死道别。
苏蓝脸色骤白,大脑一片空白。
“畜生!”恶少力竭声嘶,来不及做任何动作!
哐当!砰!
枪声如期响起。沙远重重击在门上。
恶少陡然失了全身力气不敢直视。却有子弹击飞穿林而过的声音,他颤抖着目光投去。却见一白色的人影。他下意识松了口气。
没有痛觉。苏蓝闭眼的瞬间直觉一个猛力推倒了自己,而后有手腕抱住她带着一滚,她猛然睁开眼,只看见眼前突然溅出一道血花。呼吸一滞!
等意识回笼她已在某个清冽冷香的怀中。
“安南……”她手有些抖,两个人摔倒在地上,她的膝盖有些磕伤。诚如福至心灵,来的真的是她在心里念过的人……
扣了扳机的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跨上一步要有动作,脖后一阵凉风呼动,一只粗壮的胳膊横空出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勒了他脖子往后猛力一摔。
右手被大力反拧,腋下便是一肘。
剧痛连连招呼上身上每一个痛感最敏锐最薄弱的关节。
“啪嗒”
男人手中的枪掉了地。
他挣了挣左手,却徒劳的只能僵直。
那手,是废的。
几个身形矫健的男子反押了男人,伸腿往他腿弯一踢踢跪在地,手刚被反扭在身后,有人将一团布塞进了歇斯底里挣扎的人嘴里。
随行而来的安宅保镖借机突袭了那个疯狂的男人。被擒住后,这个起了杀人念头的男子,渐渐没了动静,似是知道了报仇无望后的木然。
沙远不知什么时候果决的攀着门翻进。压迫性的往肇事者那边奔去,眼睛里闪着野兽一样的光芒。
“少爷。”那边保镖有些担忧的声音试探的飘来,“你有没有事?”
苏蓝的手渐渐都得不成样子,头顶着安南的下颚,慢慢伸过去搂住他的腰,想起偏飞的子弹和溅起的血滴,她颤着声音。
“安南……你有没有事?”
沉默有三秒。她心下更是惊骇恐慌。
没有声音。
“安南!”
心中惊惧的感觉排山倒海般压过灵识,千万不要!
你说话!
泪如决堤,苏蓝的无意识的声音由小变大“你……来人……救……”
肩上的手突然用力的一撑将她推开了一点,侧着的男人唇线一挑,“好险呐!”
还没回过神的她只木然地睁大了眼,泪还挂在眼边。
拖了她爬起来,安南嘶嘶的哼了两声。苏蓝却陡然失控,猛的扑进那一方怀抱里,惊魂未定的抖了起来。幸好!
那边的人一见,顿时松了口气。
“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事?”苏蓝急乱地就要去看他的肩,安南顺势抱住近了身的人,闷闷的回了句,“在背上呢。”苏蓝就踮了脚看他的肩背,果见左边那方有条血色浸湿的长沟,将白色西服也连同划破。
“是我的错……我该听你的话……”她内疚、惊惧、恐慌,言语无措。
刚才那瞬间,怕得要死!
“你不听我的话的时候多的去了。”没有放过这个指责兼委屈的机会,难得安美人还能借此吐槽,“我的心愿,你一个也没听。”
他自然是指的苏蓝抗拒他的事儿。
苏蓝理亏,紧紧搂了劲瘦的腰不语,借着依靠的人恢复勇气和镇定,身体还是颤抖。
“没事了,只是擦伤,待会儿包扎一下就好。”安南安慰她,余光不急不忙的扫着恶少大打出手。挨打的罪魁祸首只是闷哼。
苏蓝突然叫了声,“沙远,你住手!”
声音不大,却让沙远一个震颤。恶少果然停了手,眼中光影变幻不定。
苏蓝松了手,退出温暖的怀抱,“我……”她直直看了安南的脸,指尖不稳,“我想知道……”
“想知道就去问。”安南却摸了摸她的脸,余光看了那边一眼,“一会儿还等得。”
苏蓝慢慢走了过去,沙远只见她白皙的面孔上,双瞳中有深深的忧郁光彩。
她停在那个被扭住双手的男人面前,认真的问他,“为什么能这么轻易的下手杀人?沙远到底做了什么?”被扯了嘴里的堵塞,啐了一口血沫的男人咧着嘴抬起头来是阴森森的笑意,“你想知道?”
苏蓝的目光闪了闪,心里有片刻的犹疑。
沙远的眼陡然一缩,“我并不认识你,本少不记得跟你有什么仇!”
“我的左手被打断,粉碎性骨折。”那男人的声音冷然,“沙少爷,那是我第一次出千。”
灵光一闪,沙远恍然大悟,“原来是你!”接着冷笑,“你难道不知道有胆子做就要有胆子承担么?!”
“呵呵。”那男人冷笑,幽幽像淬了毒泛着锋芒的匕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铤而走险么?”
苏蓝静默的看那个失神的男人。沙远皱了皱眉。安南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不动。有保镖过去建议他立即去医院包扎,安南挥了挥手隔开,耐心的等待。
“我心爱的人患了重症,我没有钱替她医治,所以我起了邪念。”被抓住的男人苦笑,“她一生温和良善,连小动物都舍不得伤害,我没能救她,反而害了她。”
“那天原本只需要最后一把……我就可以凑足手术的钱……”
他突地声音尖锐,猛然目光森然,“结果功败垂成不说,她原本还能活一个月,就因为我出了事……她情绪不能太激动……”
“沙少爷,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你!”
“你说,我除了恨你,还能找谁报复!”
苏蓝陡然被惊得倒退一步。沙远伸了手想扶她,却被她惊骇的躲过。恶少眼神暗沉。
她曾说过,比起见到他的改变,她是以他的人生和安全为重的。
她没有圣母情节,可是天性善良,见不得人受苦。何况像这种濒临绝境的人。
苏蓝的情感接受不了。
那些冷漠的人情世故,那些处于高位的薄凉手段,视人命为草芥的睥睨和不可一世……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沙远那时坐在奢华的包厢里,耳听小弟犹疑的探问,当时却是只有冷漠的一句。“道上有道上的规矩!”
因此这男子被废了一条手臂。而后心爱之人闻听情绪失控,病情恶化,几天后便溘然辞世。濒临绝境之后,最后共度的时光亦是遗恨一场。
这一瞬间,冲突和矛盾。
对着她的沙远,永远是邻家哥哥一般的温暖可靠。对着别人的沙远,却远远离了良善。他冷心且无情的游走在黑暗里。
她在这一刻才深切的知道,他的世界和她的,处于两个极端。
她甚至会责怪,沙远,为什么不多追问一下那男子,为什么不伸一把手扶一扶那绝境中的情侣,也许他们现在也会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
没有如果。有时候只是一个简单的完全不在意的细节,便会改变一切。
这就是命运。无形之中,给人沉重的打击。
老天给沙远开了玩笑,他该下狠手的时候未能狠绝,该怀柔饶人的时候却偏偏过于狠辣。这原是不可捉摸的事情,他亦无力。
“李玉和你什么关系?”沙远动了动嘴唇,脸色黯淡,手无力而空荡的虚握。在这样一群人都沉默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要印证最后一丝猜想。
“是她找到我给了我枪和钱,告诉我杀了你喜欢的女人足可以报复。”深陷下去的眼眶中,男人妖鬼一般的眼神渐渐熄灭,麻木的回答。
果然如此。
“萧衍遇上了李玉。”安南皱着眉走了过来,解释了他的出现,“他应是打不通苏蓝的电话才找的我。”
“我已经报了警,人也差不多该来了。”
陡然一阵静默。
沙远颤抖着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目子里都是迷蒙碎裂的。
他果然与事端脱不了干系,终究是个麻烦的源泉。这已经是苏蓝第二次因为他而受累。一次比一次凶险。
即使没有李玉,那么将来呢?他自认为人并非良善,又身在江湖不由己的得罪了很多人,若说以往毫无顾忌了无惧怕便是丝毫没了破绽,当真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的不怕威胁,那么现在呢?苏蓝是他心尖上最柔软的处。
人有了牵挂,那就是弱点。他这个手染血腥的人,终究会将她的世界撕扯的面目全非。再也无法逃避或者想。
再也没了侥幸。
戚老头子曾经不止一次的预言了他的下场。他总是不信,总是心里委屈,到底几十年情分,这老头子一点不念感情,总是要泼他冷水。
现在却知道,老头子说的话,从来都是为他好的。
远子,丫头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太柔弱了,也太纯良,只适合温室,暴风骤雨的黑暗只会摧折了她。你会给她带来不幸的。
怎么就一定要这样呢。
沙远捧着头,眼眶酸涩渐红。心间像是被人狠心的剜去了一大块肉,疼的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呼吸。
我这辈子,他妈在做着些什么?
他转脸掩住自己快要疯狂失控的情绪,声音接近麻木。
“我回去了结事情。”
苏蓝余光见他微微发抖的轮廓,心底惶然,忍不住唤,“沙远……”
沙远顿了顿,没敢回头,哑着嗓子,“我没事。我处理完这事之后来找你。”
他陡然转身,在苏蓝的视线里跑的衣摆鼓风,极快的窜过左面的从木,沙沙的脚步声响起,他踏进花圃里,跃身从高高的一侧围栏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