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哪儿?”
“还没有找到,皇后。”新来的侍女脸蛋有些圆圆的,眉眼有种生涩的严肃,惶恐的感觉被她克制住了。
颂仪冲着对方笑了一下,这些年来她已经逐渐习惯皇宫里不断出现生面孔了。
“我去找找。”
白色的裙摆在地板上拖曳着,她整理了一下,刚从法国回来她自然是疲惫的,不过没有看见那个小家伙倒是令她有些惊讶。
“他可能生气了。”颂仪想了想,一转身就去了后山那边,那儿圈养了很多动物。
“阿道尔?”颂仪抬手喊着。
这会儿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夕阳红透透的挂在天际的尾巴上,似坠非坠的样子。
没有人回应她。
颂仪又往前走了点,然后,灌木丛里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小屁股撅着,正慢吞吞地爬出来。
后脚跟碰到了她的鞋子。
小屁股的主人愣了一下,然后用力钻了出来,一头金色的卷发有些乱蓬蓬的,蓝眼睛呆呆的看着她。
“你不乖,阿道尔。”颂仪站着佯装生气地说道。
叫做鲁道夫的男孩儿羞涩的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用力的向颂仪证明,他现在非常需要一个抱抱。
“别让那些大臣们看到了,阿道尔。”颂仪笑着说,然后眨了眨眼睛,“不然他们又会说我太宠你了。”
“妈妈……”鲁道夫,奥地利的皇长子在母亲的脖颈间亲昵的磨蹭着。
“好吧,你毕竟才四岁,四岁的时候我们总是可以被骄纵一点的。”
“但你得更注意自己的安全,亲爱的,别总是把侍卫和侍女们甩开。”
“但这里是不一样的,妈妈。”鲁道夫小手圈着母亲的脖子,软软地坚持着。
“你总是说服我,就像你的父王。”
“父王没跟您一起回来吗?”
“他得再晚两天。”
“所以,您是为了我才特意回来的吗?”皇长子的眼睛亮晶晶的。
“别这么贪心,小家伙,不过我把你姐姐带走了,你一个人在这边,皇奶奶对你可能会更加严厉一点。”
“是的。”鲁道夫点点头,然后又抽了抽鼻子。
“这有些辛苦,我是说,妈妈,为什么我不能像别的小孩儿一样只需要玩呢?”
“宝贝,别让你皇奶奶听到这些,不然就是我不好受了。”颂仪亲了亲男孩子的脸蛋,抱着他走了一段路,然后在瞧见侍卫们后就把鲁道夫放下来,后者赶紧牵着她的小拇指。
“这个话题我们在你三岁就讨论过了,你可是奥地利的皇长子,你出生的时候全世界都为你高兴,你怎么能不努力点呢?”
鲁道夫小小地叹气。
“我明白,但有时候我总需要点独立的时间。”
颂仪被逗笑了。
“好好珍惜吧,宝贝,你父王以前可比你过的悲惨多了。”颂仪说着故意又捂住嘴巴,最后眨了眨眼睛,低头说,“你不会告诉他的对吗?”
鲁道夫咯咯的笑了起来,他捏了捏母亲的手指。
“这是我们的秘密。”
“真乖,宝贝,你父王可不喜欢我跟你们说太多关于他的糗事。”
“但我们喜欢听,妈妈,你真应该告诉父王。”
“他现在有点儿严肃,毕竟这两年我们跟匈牙利的关系刚缓和一点儿。”
“我知道这段,劳伦斯先生说过,还有那个倒霉的梅特涅,父王跟那个人一起联合打败了他不是吗?”
“你知道的真多,小天才!”颂仪夸奖道。
鲁道夫笑了起来,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金发卷卷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我很佩服那位先生,听说他热爱诗歌,为人谦逊又温和,而且,匈牙利离不开他。”
“真的?那你太幸运了,宝贝,半个月后他会过来,我们将会有一场舞会。”
“真的!”皇长子兴奋地问道。
“我可从不骗你,亲爱的。”
过了几天,弗兰茨带着他们的小公主苏菲回来了。
长公主今年七岁,在她更幼小的时候,几乎差点死掉,不过她挺过来了,为此,苏菲皇太后更加宠爱自己的孙女儿,唯恐上帝将她带走,而鲁道夫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皇太后苏菲一向认为男孩儿需要更为严苛的教育才能承担他往后需要承担的责任,而女孩儿,只需要教会她如何为自己打算,说到底,苏菲自己因为过于强悍的性格而未能体会到平凡的幸福,她希望自己的孙女不用承受那些。
“噢!亲爱的阿道尔,你知道我都在法国瞧见什么了吗?”公主那双跟母亲一样的棕色眼睛就像是松树一样,又或者栗子蜜,带着树木的清新和糕点的甜蜜,没有人会不爱这位甜心的。
鲁道夫深爱着自己的姐姐,他乐于听苏菲将一切的见闻。
姐弟俩宣布今天他们要睡在一起,当然,准确来说,是苏菲公主单方面宣布的。
如果说,弗兰茨可能会有一点点意见,但当女儿那双像小鹿斑比一样的眼睛朝他看了一下后,他就只能无可奈何的答应了。
“别忘了,明天还是不可以迟到,阿道尔。”弗兰茨对自己的儿子说,语气温和。
“我不会的,父王。”鲁道夫愉快的说。
半个月后的舞会很快来临。
在正式开始之前,鲁道夫头一次耐心地由着别人去折腾他的头发,给他打扮,平时他对此总是有些抵触。他的外祖父马克斯公爵时常说:“小阿道尔就像是不愿洗去大自然气息的小鹿一般呀!”
“你每次从动物那边回来,身上都有一股野兽的气息,亲爱的阿道尔。”苏菲取笑道。
鲁道夫对于姐姐的揶揄并不在意。
他喜欢那种跟动物接触后留下的气息,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属于自然,但幸好他有幸在深爱中成长,在那根隐形的线的牵扯下,有点矛盾,却大体还算安乐阳光的成长起来了。
前段时间,鲁道夫刚刚理完发。
之前,他那头金色的小卷毛有些太长了,他原本对此并没有什么在意的,头发向来不是他关心的事儿,那个时候波比的第二批孩子马上要出生了,他惦记着要第一个去看看它们。但新来的小侍女不小心把他错认成了苏菲公主,这可令他有些在意了起来。
“我是个男孩子。”鲁道夫皱了皱小眉毛,对他的头发在意了起来。
在跟母亲说过这件事后,当天下午,他就把长长的小卷毛给弄掉了。
“父王和妈妈的头发都不是卷卷的,苏菲和皇奶奶也不是。”
他曾经问过母亲这个问题,记得那个时候,母亲只是亲了亲他的小卷毛告诉他,他有一个姨妈就是这种样子,而且她实在想不出来,这世界上有谁比他更适合小卷毛。这个回答很好的解决了鲁道夫的困惑,在他后来长大后,虽然已经知道这世界上总有人比他更好,但母亲的话语依旧像是盔甲一般,保护着他。在他成长到足够大的时候,有一颗温和、友善的心去爱别人。
舞会开始后,鲁道夫和长公主苏菲坐在一起。
长公主安静了一会儿,在皇太后转头的时候,就开始小声地同皇长子叽叽咕咕。包括她觉得哪一位公爵夫人的打扮最好看,或者她曾经听说过某个伯爵喜欢抠脚,而他的妻子对此十分不能忍受。
鲁道夫早已习惯苏菲这些特质。
他对于这些皇室轶闻并不是很感兴趣,如果他可以选择,他更喜欢安静地看一本书,但是,他爱苏菲,偶尔能够听到苏菲用那甜甜的嗓音说这些话,他也觉得十分有趣。
“瞧,阿道尔,那位就是安德拉希伯爵!”苏菲压低了声音说道。
鲁道夫抬眼望去。
那位安德拉希伯爵个子很高,较为瘦削,看上去是一个俊美又斯文的男人,留着好看的胡须,匈牙利的服装在他身上一点都没有侵略性,可那双眼睛你又无法把他看成是某种弱小的动物一般。
“诶,你知道吗?阿道尔,我同说这位伯爵之前曾经试图追求过妈妈。”
苏菲的话令鲁道夫有些讶异。
“难道你不知道?”
苏菲的双眼亮晶晶的,她又开始贴着弟弟的耳朵叽叽咕咕了。
鲁道夫听完苏菲的科普后,再打量那位安德拉希伯爵,他有些不满的撅起嘴巴,然后自顾自地生着闷气,以至于苏菲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
舞会的开场舞本应该由皇帝和皇后跳,但为了奥地利和匈牙利的友好与和平,皇帝和皇后分别与匈牙利的话语者们跳舞了。
在一曲落幕后,安德拉希伯爵准备说些什么,但一个嫩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伯爵先生,第二支舞我已经和我的母后约定好了。”
少部分的人注意到这边,维也纳宫廷的贵族们善意地微笑了起来。
有着金色小卷毛的皇长子一改往日对舞会的不热衷,彬彬有礼的从匈牙利的伯爵先生手中,把他们皇后的手牵过来。
尽管他个子还不够,但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是让有些人想起了当时的皇帝,年幼却自律的弗兰茨。
“他多像他父王啊,我好像看到了又一个仁慈又勤勉的皇帝……”
这句温情的话语在一些人的心里响起,并且久久地没有消散。
在很多年后,奥地利的弗兰茨皇帝退位,鲁道夫皇长子接任皇帝,生活依旧在继续。
成年后的鲁道夫依旧是一个有着浪漫情怀的皇帝,可谁能指责一位仁慈又勤勉的皇帝的一些小爱好呢?
一直到后来,才二十五岁的年轻皇帝,在一个舞会中邂逅一位满脸倔强的贵族少女,从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里,他似乎看到了他一生中最为敬重的三位女人的样子。
自尊自傲,生机勃勃,用爱和温暖包容他的一生,让他学会宽容和责任。
那个时候,他开始明白他父王一直在寻觅的东西,只需一眼就能明白。
他的妈妈,让他的父王变得更好,像平常人一样幸福,这幸福对于皇室是弥足珍贵的。
而现在,他确信,他面前的人同样如此,只是,似乎在他们的教导下,他成为了那个,更能够为别人带去幸福的人。
“我希望我能够与你在一起,因为陛下,你让我感觉到了幸福。”
尽管他是皇帝,拥有一切,但一个姑娘想要与他在一起,不过是简简单单“幸福”二字,坚定的,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切美满的样子。
鲁道夫想:无论史书如何记载,他的妈妈和父王对国家有多大贡献,人民有多么的敬重他们。作为儿子,他只能写上一句话作为句点——他们相爱,并且成功的走过了一生,平平凡凡,却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