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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当我再次走入万化城的城门时,城里的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过。十年,对于这样一座大的城池来说,不过是极短的光阴,而对于我来说,十年后的今日,仿佛已经是我的来世了!

我随同顾城子到了六王府,府门敞开,一眼就能望见里面,但王府内却显得有些萧索,鲜少看见有人经过。

门口的守卫见到我们徘徊,不由地更加注意我们,望着我们的举动。当我们更加靠近之时,守卫挡住了我们的去路,问道:“什么人?”

顾城子将令箭一亮,这两名守卫顿时单膝跪地。

我垂视他们,道:“王爷呢?快去通报!”

守卫回道:“王爷此刻不在府中……”

“去哪儿了?”

“望狮峰!”

顾城子冥思一想,转头看我,道:“走!我们去望狮峰。”

我疑道:“你也去?!”

望狮峰虽不是一座高峰,但顾城子瘫坐轮椅,他要怎么上山呢?该不会是想让我推他上山吧?我可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呢!

顾城子顿了顿,挑眉又问那两名守卫,“王爷何时会回来?”

守卫回道:“王爷一般会在日落时分回府,不过,这几日稍稍会迟一些。”

顾城子想了想,道:“你们快去请王爷回府,我有要事相商!”

“这……”两名守卫犹豫着,面面相觑,稍时,说道:“王爷有吩咐,不准任何人去打扰他。”

我一听,忙问道:“王爷是一个人吗?”

守卫乍听到我的声音,霍然地抬了抬头,回道:“是!”

我瞧向顾城子,道:“公子,要不你先在王府内歇息,让我去请王爷回来。”

顾城子听闻,思忖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两名守卫见过顾城子的令箭,遂不敢怠慢了这位贵人,卑躬屈膝地迎着他进了王府内休息。

我抬眸,望了眼高高悬挂着的六王府门匾,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已然将是金秋,望狮峰上的红枫遍布。秋阳晚照,枫叶流丹,层林尽染,真是霜叶红于二月花!然而,见到这样的景致,心头却有种不知名的叹息……秋尽冬来,一年即将到了尽头!

——还剩下多少时间呢?!

我心中一颤,沿着山路就往上行去,一口气爬过了大半个山头。我稍稍喘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山顶,蒸腾的云雾,让人摸不清方向。即使就在眼前,仍旧是觉得遥不可及。

刹时,一声声悠扬的琴音从山顶处传来,伴随着满山的红叶,如泣如诉,仿佛连这个山林都为之震撼了,纷纷落下了飘扬的霜叶。

犹记当初,同是这个山顶,同是这个旋律,而已然是十年光阴几番新!

琴声,如丝帛,飘渺而来,不绝于耳……

我怔了怔,继而被这个琴瑟所牵引着,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山顶——

拨开缭绕的云雾,一道身影浮现在我的眼前,此人安坐亭中,满头银丝张扬,染上淡淡的余晖,仿佛有说不出的哀愁。

——而那不断飘来的琴声就是出自他的十指!

我已忘乎所以,呆呆地凝望着这一幕,眼眶已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时光倒逝,仿佛在这一刻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最后一幕——

一样的地方,一样的琴音,只是……

昔日风流倜傥的人,如今,已是满目疮痍!

我不懂,为何仅十年的时光,竟能让他变成这般模样?!

他,本该站在万人瞩目的中央——

他,本该桀骜地俯视天下臣民——

然而,一切都泯灭了!

我静静地听着,而他或许也没有注意到我,一个个撼人心魂的旋律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仿佛能让山林为之动容!

我一怔,脚边松动的石子滑落,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抚琴之人听闻动静,稍稍地抬了抬头……

仅是这样的相见,我亦从他满目沧桑的眸瞳中,瞧出了深深的愁丝。对于我的突然出现,他并没有回应,只是一如既往地坐在原地,继续着他未完成的曲子。

直到一曲终了,余音不断,仿佛这首曲子不会因为他的停止而停止!

我慢步走去,既已到了他的面前,两两对视,我才将他的容貌看清……他的骄傲和霸气,已被时间所磨平,他的瞳中,仿佛已没有了胸怀天下的大志,也没有了儿女情长的眷恋!

我凝视着他,双唇微颤,启声唤道:“王爷!”

“你……”他皱了皱眉,而他的眉目上,仿佛是染上了霜雪。

我平稳了心境,扫去方才琴声所遗留下来的苍凉,道:“王爷琴艺精湛,这一曲跌宕起伏,似波澜壮阔,山海翻腾,又似琴瑟和鸣,小桥流水,当真是绝世之作啊!”

他的眸光落在我身上,将我打量了一番,问:“你竟然能听懂?”

我笑了笑,道:“我对音律是一窍不通,但不知为什么,对于王爷所弹之曲,却是感同身受!”

他站起身来,哈哈一笑,道:“残生,竟还能遇到知音?!”

我道:“王爷曲中,欢中有悲,悲中带欢,悲欢纠缠,缕缕不绝。想必,这就是王爷的心声,是不是?”

他笑睨我,又眺望山下的整一座城池,目光深邃,道:“我用了十年回顾一生,我这一生,都融在了这一曲中。曾想过叱咤朝堂,也曾想过遗芳千古,但终究还是南柯一梦!”

他负手而立,独自望着落日,幽深的瞳仁追随着即将消失的光辉,仿佛已经到了末路。

我偏过头,望着他的侧脸,曾经多么倨傲的人,当演变成今日这样一个人时,愈发让人心存悲悯。

日落残阳,他真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也是日落残阳啊!

“殷臻!”当我望着他的脸颊,心中感慨,竟已失声唤了出来。

他如遭电击,猛地回过头来,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愣着看他,想他所剩无几的时日,便不想再瞒着他。如果,他对我有着遗憾,那么,就让这份遗憾到此为止!

我望着他,终是坚定地笑道:“我是苍茫天地间的一个灵魂,曾经的蓝迎雪,现在的冷霜儿!”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嗫嚅着双唇,却没有说话。他许是被我的话震慑了,一时还无法想明白。

我笑了笑,道:“你不相信吗?”

当我这样一个人跑到他面前,告诉他这样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要我是他,我也不会相信,一定以为我是欺骗他的。

然而,让我惊愕的是,他却说道:“不,我相信!”

这一次,换成了我的疑惑不解,望着他,他与以前相比改变了很多,眼前这个人,抛却了独特的身份,俨然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常人了。

他见我的疑惑,笑道:“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呢?”

我亦释然笑道:“我到了最近才知道,当初你在救我一命的时候,已经放弃了你所有的东西。那时,我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别有用心……”

“我的确是别有用心!”他忽然打断了我的话。

我怔然地望着他。

他道:“从一开始,我就是想置你于死地。如果不是我让你服下毒药,你又怎么会命在旦夕。这都是我种下的因,所以我救你,也不过是自食其果而已!”

我摇头,道:“虽然是这样,可是,你大可以置之不理,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我而失去这么多。”

纠缠的过往,已经很难断定是孰对孰错,如同这个错综复杂的社会一样,对和错的界限并不是那么明显的。

我再道:“你已经失去够多的了,我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我想了想,忽然忆起一些往事,问道:“不过,我有一件事情一直很疑惑,你既然会舍命救我,当日我在此处时,你又为什么会匆匆离去,之后又派人来追杀我?”

殷臻脸色一紧,道:“我之所以会走,是因为有人告诉我,小十七被歹人所挟,我恐他有危险,所以才会匆匆离去。但之后的杀手……”他没有往下说,似乎仍旧有难言之隐。

我也想通了一些,假言殷祁出事,引开殷臻,如此说来,定是有人精心策划的。我虽不知这其中的原因,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切与万俟枫相关。

殷臻见我沉思,道:“往事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了。”他望了望我,问:“你说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我回过神来,道:“冷霜儿。”

“冷霜儿?”殷臻蹙眉思忖,道:“这个名字,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我黯然,说道:“你应该听说过,不久之前,皇上下旨,让殷祁娶的一位夫人,她的名字就叫冷霜儿!”

殷臻恍然,道:“难怪我有些印象。”再一想,见我出现在他面前,反而更加疑惑,问道:“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气愤地抿嘴,想起殷祁就生气,更不想再提他了!

“一场意外!不要提他了。”我含糊过去,道:“我现在是跟一位神医到这里的,他就在王府里等着你。”

“神医?!”殷臻大概已经猜到了是谁。

“不错,就是神医顾城子!”我证实了他的猜想,“也是因为神医告诉我,我才知道过去一些不知道的事情。他说王爷有性命之虞,所以特地过来瞧一瞧王爷。”

“迎雪……”殷臻双眉一皱。

我抿嘴说道:“不要叫我迎雪,那个不是我!”

“那你……”

“我叫柳一品!”

“柳一品?!”殷臻惑然地望着我,说:“这个名字是……”

“是我的本名,”我笑了笑,道:“你可是第一个知道我名字的人,快走吧,神医还等着王爷呢。”

“一品!”

我听他叫我,回头相看,道:“怎么了?你放心吧,神医他医术了得,一定会有办法的。”

殷臻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随着我一同下了山。

万化城,六王府。

我和殷臻刚到府门口,却见有一辆甚是豪华的马车停在了门口,不知是何人又到了六王府。

门口的守卫见到殷臻,忙迎上前来,抱拳说道:“叩见王爷。”

“谁人来了?”殷臻问道。

守卫回道:“回王爷,是太子殿下和信阳王!”

“太子?!”我听闻,脚下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

我从没有想过,一别数月,再次相见会这样突然。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与蓝迎雪成婚了吧,新婚燕尔,他还上这儿来干什么?

而且,还有一个信阳王殷洛轩陪同!

曾听说殷臻并不待见信阳王,如今,他听闻信阳王造访,面色果然不佳。须臾,殷臻望了望我,说:“进去吧。”

我却愣在原地。

殷臻问:“怎么?你跟十七闹便扭?”

我气恼地说:“别跟我提他,我不想见他。”

“你们……”殷臻显然不知道我与殷祁之间的关系已经断裂了,不解地望着我。

我抬眸望着他,说:“他把我休了。”

“啊?!”殷臻有些吃惊,但深层的原因,他因久居于此,不甚明了。他见我如此,也就没有深问。

殷臻问了守卫,“是否还有其他人要见本王?”

守卫道:“还有一位公子,如今在西厢房内。”

我瞅了瞅殷臻,说道:“我先去西厢房,你一会儿过来吧。”

殷臻见我坚持,也就没有挽留,目送我去西厢房。

我在六王府住了不少日子,所以对这里的一切是轻车熟路,自然能避开前厅,寻了另一条道走。

途径前厅时,却见几个丫环正端着茶进去,同时,也听到了厅中有人声传来,这个声音正是出自殷祁的。

我的气还没消,愤愤地瞪了眼前厅,又绕了过去,不与他见面。

刚要去往西厢房走去,只见顾城子独自朝这边过来,忙走过去,问道:“公子要上哪儿?”

顾城子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听说太子到了王府,王爷也回来了,我正要去相见。”

“哦。”我应了一声,让出了道。

顾城子扶着轮椅,忽然回头望了我一眼,道:“你站着干什么?还不推我去见王爷?”

“我?”我指了指自己,要是此去,还不是要跟殷祁面对面了?

顾城子盯着我看,我也不好推托,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走。但转念一想,我怕什么呢?不过是去见殷祁,又不是我有愧于他,哪里用得着如此慌张?

思忖间,已然到了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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