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极其安静,甚至能听见四个人的呼吸声,君岚接过那张照片,看着照片上笑得灿烂的女人,冷笑一声,继续追问:“那么,是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她死于乳腺癌!”
君岚的手微抖,手上的照片跟着掉落。
程芝面色沉重的走向她,伸出手轻抚着她的发丝,哽咽着说道:“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她看着你露出的笑容,简直就像得到了全天下最珍贵的宝贝一样。……她不顾世俗的眼光、不顾父母的反对生下了你,她有多么爱你,你知道吗?”
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急速的滑落下来,君岚泪眼婆娑的看向程芝,不理解道:“不是拿了空白支票吗?不是已经有钱了吗?为什么还会死,为什么还会死?”
“已经太迟了!……发现的太晚,那根本就是死亡通知。”程芝无力的摇着头,想起当年的事,一颗心紧紧的揪着,“她固执的坚持到最后一刻,固执的跟你相处到最后一天,直到生命衰竭,她才忍着心痛将你交到宁家人的手上,……那张支票,只是让她证明了宁家人看待你的价值,她以为宁家人也会像她一样把你当成无价之宝一样珍视,可惜、如果她知道他们会那样对你,一定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君岚蹲下身去,伸手捡起那张泛黄的照片,指腹轻抚着照片上笑得灿烂的女人,她真的好美、好漂亮,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好迷人。
如果她还在的话,一定会跟伯母对待华扬一样,那么慈爱、那么温暖、那么疼爱的对待她吧!
妈妈!
原来她也是有妈妈的,她不是为了钱而抛弃她,没有把她当成商品一样出卖。
将照片轻轻的贴在胸口,感受着她残留的温暖,君岚深吸了口气,转身问道:“所以、那张空白支票根本就没有兑现是吗?”
“是!”程芝吸了吸鼻子,“她没有动它,当年她被赶出家门,一直跟我在一起,所有的遗物都在我这里,我去拿来给你。”
一本相册,一张空白支票,还有一只美丽的白金发夹!
君岚抱着这几样东西,走出了公寓。
“君岚!”尹乔瑞在她身后呼唤,快速的走到失魂落魄的她身边,拉住她的手臂,迫切的想要与她对视,然而她却仍然双目无神的回望着他。
“君岚,你没事吧!”他有丝害怕,担忧的看着她,“我送你回去!”
“你要送我回哪里去呢?”她幽幽的朝他一笑,半疑惑半苦涩的反问,然而看着他蓦然呆愣的脸,却又不忍心太过冷漠,勉强的一笑,“学长,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缓缓的放开她的手臂,尹乔瑞的心底流淌着某种不知名的液体,很苦很涩,“我不打扰你,我就在后面静静的跟着你,可以吗?”
“学长,回去吧!”君岚自顾自向前走去,语气平静的对着身后的男人说道,“你应该要对华扬负责的,她是个好女孩,值得你付出你的爱。”
尹乔瑞徒然的瞪大了眼,看着毫不留情离去的身影,一瞬间,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般。
为什么?
命运总是在他伸手将要紧握幸福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难道错过了一次,就再也没办法转回正确的轨道,再也不值得被原谅了吗?
“君岚,不要我了吗?”
身体猛的一怔,离去的脚步微微的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坚定的向前走去。
一处幽静的墓园,两侧松柏长青,印着黑白照片、刻着名字的墓碑静静的斜躺在草地突起的一处,四周各种鲜花围绕着,显得生机昂然。
“爷爷,您欺骗了我!”君岚轻轻的在一旁的石阶上坐下,背对着墓碑,翻开手中的相册,看着里头的人物,那上面有她小时候的照片,还有跟妈妈的合影,她忍不住抽泣,“您骗我说她为了钱抛弃我,但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动那张支票,您、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为什么?”她极不理解的转过头,看着墓碑上威严十足的脸,“为什么你要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被丢弃的孩子,为什么你明知道我有多么在意却仍然毫不心软的误导我?难道、又是为了宁氏吗?”
从懂事以来,她就每时每刻的努力吸取所有往她脑子里塞进来的知识,她一直努力的做到最好,只想让唯一的亲人满意!
整个宁氏家族,只有爷爷会对她好,她不能让爷爷失望,不能让唯一不漠视她存在的长辈对她失去信心,她不想再度被当作不被喜爱的物品一样抛弃。
这么多年以来,她就是抱着这样战战兢兢的心态在宁家生活着,在她的心里,唯一敬重的、唯一对她好的人,只有爷爷而已。
可是没想到,这一切……都只是他在利用她‘唯恐被抛弃’的心理,达到他所要目的的手段而已。……为了能轻易的掌控她、驾御她,他不惜灌输给她残忍的事实,让她每天都活在被母亲抛弃的阴影里。
“在您的心里,果然只有宁氏!”她站起来,轻轻的放下手中的相册,从里面抽出那张空白支票,当着那张威严的脸,毫不心软的一寸寸撕裂,“妈妈她没有抛弃我,她以为给了我最好的生活!……我不会怪她,因为我知道她跟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伟大,她是爱我的!现在、我把您给她的东西还给你,……请你,也把她交给你的东西还给她!”
“伯母说,妈妈希望我活得快乐!”君岚的眼角带泪,唇边却勾起一抹微笑,“宁氏度过危机之后,我会离开宁家,爷爷您的临终交待,很抱歉,没办法完成了。因为接下来,我要做妈妈的好女儿,而不是你的、傀儡孙女。”
雪白粉碎的支票被抛在空中,哗哗的如雪花般飘落在墓碑之上,也在那张威严的眼角落下了一片,同时撒落在四周的鲜花上。
风一吹,所有的纸片都分散了,几片旋转着扬起在空中,静静的飘向远方,几片在草地上拖沓出长长的航线,再几片一直跟随着君岚离去的脚步,像是依依不舍的惜别……
走在下山的路上,两侧郁郁葱葱的松柏一路守护在两道路两旁,宽大的道路上偶然间闪过一、两辆轿车,很快的消失在身后的转弯处。
抱着怀里的物品,君岚木然的注视着地面,从来都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认真的走路过。
虽然脸上还有残留的泪水,虽然眼眶还红红的显示着她的脆弱,然而她此刻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快乐,内心像涨着一个气球,不断的撞击着她的心,让她想要大叫出声,想要告诉全世界她不是个被妈妈抛弃的孤儿,可低下头,她却似乎根本没人可以诉说。
‘唧啾唧啾……唧啾唧啾……’
曲远风为她专属配备的手机此刻突然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烦燥跳动着的名字犹疑了半天,这才不甘不愿的接起:“喂!”
“在哪里?”那头的男人显然没什么耐心,问话的口吻无形中透着一股霸气。
“我、刚去看了爷爷,在回家的路上!”君岚诚实的回答。
“没有开车去吗?”
“对,走路!”君岚微微一笑,意外他居然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心底一暖,开口回问道,“你现在……是在家吧!”
对面静默良久,她疑惑的打过屏幕,上跳出的通话时间令她失声一笑。……这个男人,只有在商场上面对形形色色的客户、合作伙伴才会展现出虚伪的客套,平时甚至连基本的礼貌都懒得遵守。
将手机放回口袋,君岚突然有了心情欣赏四周的风景。
这是一处偏僻的山野,公路两旁都是种植花木的山坡良田,一种种眼熟却叫不出名字的花木,在这夏季里生机昂然的挺立着。
走了许久,腿脚有些累了,君岚找了处阴凉处坐下,把玩着母亲留下的白金发夹,它被保存得很好,款式很简单,却做工精细,看起来价值不菲,这个对妈妈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她挽起落在颊边的发丝,理至额角,然后轻轻的将发夹别了上去,修长白晳的手指轻轻的抚摸过各一寸雕琢,精致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愉悦的笑。
嘶~
劳斯莱斯悄不声息的出现在她眼前,一个华丽的旋转,停止她的面前,车门被轻轻的打开。
车内,曲远风俊美如斯的面容正朝着她扬起唇角,他的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她别在发丝上的白金发夹,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继而走下了车。
他优雅无比的走至她身边,俯下身,轻轻的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眼神不着痕迹的打量完那个突兀出现的发夹,唇角一扬,赞美道:“很美!”
“真的?!”君岚欣喜的微笑着,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孩子气。
“当然!”他亦跟着好心情的赞许,随即又故作一脸漫不经心的问道,“平时你从来配带任何首饰,这个精美的发夹、是哪个很特别的人送的吗?”
君岚黯然的垂目,取下了头上的发夹,怔怔的出神看了良久,才又抿唇一笑:“是妈妈送的!”
曲远风打开车门拥她入内,又走向另一侧打开车门入座,随即欲言又止的问道:“你的母亲不是……”
君岚抬起眼,淡淡的扫他一眼,心底立即明白、他早已经彻底的调查过她。然而这不重要,此刻她只想享受宁静的幸福。
“她已经死了!”她默默的低下头,翻阅着手中的相册,自然而然的陈述着,“原来并不是为了钱才把我生下来,拿去卖给宁氏,而是因为、她已经没办法继续照顾我了。”
曲远风静静的听着,没有忽略她湿润的眼角和激动的语气。
“她很漂亮,是不是?”君岚献宝似的翻出照片给他看,那张笑得最美最迷人的照片,“她就是我的妈妈,我还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秋谨,很好听对吧!”
克制不住心底涌上的莫名情绪,曲远风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狠狠的抱紧。
“今天出去,似乎收获了不少!”他低哑的在她的耳边说话,心疼的将她搂得更紧,“原来你一直都那么在意,可偏偏外表却装的那么坚强冷漠,你真的是全世界最好的演员!……你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可惜你骗不过我。”
埋在他温暖宽厚的胸膛,君岚贪婪的呼吸着他特有的体香,酸涩的双眼这才安心的闭起:“‘宁家不要没有出息的孙女,如果没办法百分百的完成所有交待的课业,那么就给我滚出宁家。’……这是在我懂事时,爷爷常挂在嘴边的话。”
“从小到大最害怕的事,就是会被再度抛弃,虽然那个地方从来没带给我快乐,可是如果连那个地方都容不下我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她的眉头紧皱,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隐忍着内心的痛苦。
他安静的听着她的陈述,心跟着被紧紧的揪起,手臂更加用力的将她箍紧,……狭长的凤眼危险的拧起,在心底暗暗咒骂着那个死了不知多少年的宁氏老狐狸。
“我没办法再遵守爷爷的遗愿了,因为妈妈要我快乐!”君岚意识迷糊的低喃着,躺在他的怀里,她放松了全身,疲惫一下子袭卷而来,“等到宁氏度过危机,我就可以离开宁家,去过全新的生活了。”
“我一定会活得像妈妈希望的那样……”
她歪着头睡着了,唇边还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今天的她特别的放松,特别的自在,也特别的可爱,像是一直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一般。
她跟他坦言倾诉,她已经决定抛弃她的冰冷和冷漠了,她已经决定走向快乐和幸福了!……她重新给自己构画了美好的未来,抛弃了之前一直被迫接受的命运。
就像脱笼而出的小鸟,开始有了新的生命和未来。……他又怎么可以不成全她呢!
当下,曲远风做了个重要的决定。
“你说什么?”总统套房内,伊存希震惊的看着站在窗台边,一脸认真凝视前方的曲远风,不可置信的摇着头,“不不不,一定是我听错了,风,你刚刚说的、可以再说一遍吗?我最近、似乎……”
曲远风转过身,对着她重申一遍:“我说,此次对付宁氏的计划取消,一个月后我会按照约定给宁氏授权,你也可以不必再为那两条蛀虫掩饰,直接把她该知道的拿给她看,顺便知会蓝波一声,终止他手头上正活动的事,建筑材料,还是正常调度给宁氏。”
“风,你疯了吗?”伊存希怒不可懈的大吼,“我跟在你身边多久,你筹划这件事就有多久,你对宁氏刻骨铭心的恨不见了吗?难道一个小小的宁君岚就可以让你忘了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吗?”
曲远风的拳头握紧,俊美的脸上出现痛苦的神色,每回一提起那不堪回顾的往事,他的恨意就爆满他的双眼,手臂的青筋因为怒气而绷紧,几乎可以崩离而出。
看着他全身被激起的恨意,伊存希的眼底满意的泛起笑意,脸上却做出同样痛苦的表情“风,你说过、宁家的每个人都跟你不共戴天,你怎么可以为了宁君岚而心软呢,她可是你的仇人啊!”
“她不是!”提起宁君岚,他的恨意消散了些,眼底恢复了理智,“她没有参与那件事,她也没有享受过宁家给予的温情,对于她来说,宁氏的每一个人都如陌生人无疑,唯一拥有的只是那一点没办法撇清的血源关系。她只是被宁山那只老狐狸用亲情操控的傀儡,她是无辜的。”
“可她享受了二十二年养尊处优的生活,那些用不正当途径从你父母手里夺走的财富。难道你都可以忽略不计吗?”伊存希言词凌厉的反问,看着他时阴时暗的脸色,心底跟着如刀绞般难受。
“这只是暂时的,瓦解宁氏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曲远风沉着气解释。
“但这次是千载难逢的,宁氏根基稳固,错过了这次,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耗费多少精力。”伊存希不遗余力的声讨着,毫不放松。
那些曾经属于他的论调,此刻一句句毫不留情的砸向他,……曲远风难堪的转身背对着她,还是坚如磐石的开口:“我已经决定了,你只要照做就可以。”
“风……”
“我还有事,先走了!”曲远风大步的踏出总统套房,急速的离开。
尹存希瞪大了眼,粗声的吸着气,眼底阴沉的可怕,此刻她的心里翻滚着汹涌的波涛!……疾恶如仇的曲远风,居然真的为了宁君岚而放弃报负宁氏,虽然他言词凿凿的强调只是暂时放弃,可她却明白的看见了他的心软。
宁君岚,居然可以这么的影响他。
她恨,指夹掐进了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暗沉的眼底像旋涡一定令人生惧,她果断的掏出手机,拨出了一通号码:“喂,是我!……不必再等了,就明天、明天就让她消失!”
“可是……”对方的语气里透着一丝迟疑。
“难道你还想让她继续卡在你跟你的未婚夫之间吗?我听说他们时常在夜深人静的地方幽会……”伊存希扬起唇角,满意的听着对方失控爆发的怒火,“很好,记住,就在明天,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不需要我再教你了吧!”
啪!
翻盖合上,高挑的身影踩着高跟鞋跟着出了豪华的总统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