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楼”的生意很好,吃客从门外排到了柜台。店老板敲着算盘、数着银子,脸都快笑肿了,店小二奔来跑去忙的不亦乐乎。
但怪异的现象是,一楼桌子旁围坐的满满的全是人,吵吵闹闹就像沸腾的苍蝇瞧见了可口的食物,二楼却空旷的连说句话都有回音,静悄悄的像是苍蝇全被人给拍死了似的。
“一千万两如何?”
云若煦悠闲地啜了口茶水,薄如蝉翼的眼皮子轻轻上挑,似在观望窗外的天气,涣散的目光浅浅收回,落在对面之人的脸上。
“云公子果然痛快,一千万两成交。”
西域人士打扮,面色倒还和善,眸光精灼很会算计。或许是在中土生活了几年的缘故,“中原话”说的虽不算太好但也还怪流利。
“何时可以交货?”
“十天之内。”
“白纸黑字,签字或者手印?”他做事一向严谨。
“按手印吧。”大家都赖不了账。
“好。”云若煦将纸推了出去,“诺苏老板,这顿我请了。”
“云公子客气了。”诺苏戈尔客套的笑笑。
云若煦埋下眼睑,继续品着盏中的茶。眼角时不时往窗外瞟去,阴沉沉像是要下雨了。攸的俊眉轻拢,墨眸亮如星子,抬了抬眉梢,恢复平静之态,只在心里道了句:“她怎么会来?”
诺苏戈尔好像在说话,可云若煦却在侧耳静听楼道处的动静。空气变的像摆动的水草,轻飘飘的有种浮力。
“噔噔噔”第十个阶梯。
“噔噔噔”上了二楼。
“噔噔噔”云若煦仿佛在听自己的心跳声。她来了,这样近。
陶夭夭走到包厢的入口处,正好迎上了云若煦灿若秋阳的俊眸。傻愣了半刻钟,才抬步走了进去。楚吉像只跟屁虫,也悄悄的尾随而入。
“一千万两?”小半年不见,陶夭夭也不急着打招呼,而是瞄了眼桌上的契约,“怎么不给打点折扣。这也太亏本了吧。”
诺苏戈尔拧眉,望向云若煦:“这位小哥是……”
云若煦浅浅的扬唇:“她是我朋友。”
“我们已经谈好了。按个手印就结束了。”诺苏戈尔怪异的盯着陶夭夭,拐弯抹角的劝她不要没事找麻烦。
“不是还没按手印么,也就是说生意还没成交。不是吗?”陶夭夭也不客气,赖到凳子上就坐了下去,“既然交易还没达成,自然就有再谈的可能。”
“怎么谈?”诺苏戈尔明显不悦,“中原人都喜欢出尔反尔吗?”
“切莫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出尔反尔的是,云若煦的朋友,我,不是什么‘中原人都’。明白了不?”陶夭夭义气的替自家兄弟辩解,但同时又出卖了云若煦三个字,“放心,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云若煦只在一旁观望,既不发表意见、也不作任何的阻挠,倒像是默许了某人的恶劣行径。诺苏戈尔在心里憋了口闷气,但又觉得不问不快:“一千万两!你想怎么打折?”
“我出两千万两。”陶夭夭笑盈盈的答,指着身后的楚吉说,“他会替我付你银子。”
“你脑子没毛病吧?”楚吉惊的跳了两次脚,“多给他一千万两,还叫做折扣价?!你疯啦,会不会算账。”
“你闭嘴。”陶夭夭冷剜了楚吉两眼,再又笑着对诺苏戈尔道,“他的意思,是再加二百五十万两。所以一共是,两千二百五十万两。”
苏门格尔愣傻掉了:“我有没有听错?”
陶夭夭轻松的摇头:“没错,就是两千二百五十万两。你把货卖给我,绝对亏不了。”
“我们哪有……”那么多银子。楚吉差点叫出声,却被云若煦用一个清淡的眼神给拦了下来。
“我出三千万两。”云若煦淡淡的笑。
“四千万两!”陶夭夭臭臭的耸鼻。
“五千万两,一口价。”唇线抿的更深。
二人较劲的时候,诺苏戈尔和楚吉两人,听的下巴都掉下来了。他们当银子是水做的么,还是天上有人撒金子啊?
“六千万两,绝不二价。”陶夭夭还在喊着天价。
“八千万两,我的底线。”云若煦不禁皱起了眉。
“八,八千……万……”别说诺苏戈尔了,连楚吉的眼珠子都掉到了嘴巴里,和着两口唾沫又给吞进了肚子里。
“啪!”一巴掌拍倒在桌面上,陶夭夭站起来吼:“好!八千万两!”
“怎,怎么了?”诺苏戈尔口吃的问。
“呃~”陶夭夭抓了抓头发,“我看你还是……卖给他吧……。”
“……”虽然有点神志不清,诺苏戈尔小鸡啄米似的嗑头。
云若煦笑起来更像感伤。她是诚心和他过不去,她从来就没原谅过他,他在她心里是个疙瘩,他是她不拔不快的钉子。
曾今,他居然,伤她那么重!
莫名的心情像是罩了层灰布,随着窗外的天气变得沉郁起来。
“楚吉再加二百五十万两!”陶夭夭捅了捅愣过去的诺苏戈尔,唇角的笑狡若三窟之兔:“除了那一千万两,其余的找给我就行了。”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精明的商人变得迟钝起来。或者说,在唾手可得的金钱面前,他宁可迟钝的像个白痴。
“就是说,云公子付我八千万两,我付给你一千万两,你把货卖给云公子。楚吉借我二百五十万两,而这二百五十万两我赏给云公子作为谢礼。如此这般解释,你可听懂了没?”
虽然拗口,但他不是傻子。诺苏戈尔吞了吞口水:“这么说来,我还是只收了一千万两,其它的银子全都归你?”
“一点就透。真聪明!”陶夭夭像是夸小狗那样的赞他。
“客气客气,我哪里敢当。”不是我聪明,是你太狡诈。
“既然都说清楚了,那就按个手印吧。”陶夭夭得意的笑。
“早点讲明白嘛,害我白高兴一场。”肠胃像吃了石子,消化不良了都,“你们兄弟俩较量,干嘛非得祸害无辜?”
陶夭夭眯眼朝云若煦瞧去,对方也用同样的表情凝视于她。同样都是在笑,但不同的是,她是得逞之后的快意,他是落寞衍生的惆怅。
“二百五十万两的谢金,明日楚吉会亲自登门,送到云公子的手中。还请笑纳。”陶夭夭神色清朗,似纤尘不染的云。只是语气却充满嘲弄,像兵不血刃的戟。轻飘飘的力道,却深深刺入了对方的心。
二百五十万两!在笑话他是个二百五吗?云若煦忍住胸口的钝痛,默然接受她的羞辱:“只因是你送的,我就愿意受着。”
仿佛看见他眼底血淋淋的伤,陶夭夭几乎难以相信。报复的快感,在他忏悔的眸光里,如风中残烛,涣散并且虚弱。此时的云若煦,仿佛一只青鸟,在失去另一半时,苦苦悲彻的哀鸣。
而她,竟然不忍细听。
为了转移彼此的注意力,也为了打击自己脆弱的宽容心,陶夭夭随口捡了个轻松的话题:“云公子可知女人最爱的两花?”
云若煦挤了挤眉:“花心,花痴?”
“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会这般好笑?陶夭夭正了正颜色,清清嗓门的道:“一者,有钱花;二者,尽量花。”
“呵~”云若煦也被逗乐了。却是郑重的对她说:“如果你爱钱,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即使你不用敲诈的,我也会拱手相送。”
陶夭夭骤的愣住,眨巴着眼睛问他:“你既然都知道我在敲诈,干嘛还傻里吧唧的给我银子?”
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进入另一话题。云若煦深深锁住她的双眸,心里感叹这张娇俏的脸为何有着动人心魄的魔力。“你知道人生最遗憾的事是什么吗?”
人生最遗憾的事?陶夭夭在嘴里咀嚼了会儿,然后毫不犹豫的答:“没银子花,或者,有银子没处花!”
楚吉听不下去的臭她:“银子银子,就知道银子。满脑子的铜臭味,你也不嫌它脏。”
“嘘~”陶夭夭突然打断他,神神叨叨的问,“闻见没有?”
楚吉傻帽的耸着鼻子。“什么?没有啊。”
闭上眼像是嗅到花粉气息,陶夭夭深深的吸气。“好‘香’的铜臭味!”
“切~”众人差点晕菜,然后轰然大笑。
只有云若煦脸上还挂着凄切,再次抬眸朝窗外望去。人生最遗憾的事,是不能重来!陶夭夭,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后悔过呢?
时间像野草般疯狂的恣长,转眼间,春轮着秋,一年半的时间就这般悄悄迸逝。不需要向任何人打招呼,只需要看春华秋实、粉桃金菊,大自然是最好的指示者。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一抹一抹的洒进来,在地面上落下斑驳的日影。陶夭夭伸开五指,任由光线从指间透去,轻柔的笑浅浅晕开在唇边。这一年的春以及夏,都那么的漫长,不知道这个秋季是不是也这样……
趁她走神之际,沅青竹握住她的纤手。阳光下,他懒懒的笑着:“那家伙有没有这样牵过你的手?十指相嵌,彼此契合。”
自然的想要抽回手,却发现他抓的好紧。陶夭夭愣了愣,水眸里埋着好奇:“这是什么意思?”
缓缓阖上剑目,沅青竹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然后紧紧扣牢,力道不深却很温柔,身体里的暖流连着勃勃的心跳:“若是真心相爱,只要握住对方的手,就好像……这样死去也没关系!”
“矫情,肉麻。”陶夭夭只有这两种感受。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沅青竹信誓旦旦的说着,完全不理会她的漠不受用,“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
“谁吃不到葡萄了?”陶夭夭气他总是这样笑话她。
“那小子八成是把你给忘了。说好了一年的光景,可现在都过多久了?誓言会随着时间而褪色,也许他娶了薛璧妤、生了娃娃、做了皇帝……”
“少跟我说这些疯言疯语。”陶夭夭下意识的不想听。
“呵!什么时候学会逃避现实了?”沅青竹仍旧不依不饶,笑眯眯的瞅着她道,“不如你权当将就将就,委屈点嫁给我得了。”
陶夭夭嗤笑:“你不怕孟大小姐吃醋啊?”
沅青竹耸肩:“她不是那种会吃醋的人。而且男人三妻四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除非你是妒妇,眼里揉不进沙子。不过男人通常都不喜欢这样的女人,我想那小子也不例外。”
“别拿你和他比。”陶夭夭不屑。
“我比他优秀,这是事实。”沅青竹坚持。
“都两只崽子的爹了,言谈举止还这样轻浮。你就不怕那俩小鬼长大了,找只斧头把你给劈了为他们的娘报仇?”
“若是你肯为我落一滴眼泪,那我就由着他们把我给毙了。”
“我对你真就这样重要?”
“没了你我根本活不了!”
脸比话更快一步射向陶夭夭,沅青竹撅起嘴巴就要轻薄下去。陶夭夭憨憨的笑着,一点也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哼哼~呃哼~”玄冥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无时无刻都用两只眼睛死盯着这边,“青竹,少主疯起来可是会杀人的!”
“真是扫兴。”每回都遇障碍,沅青竹实在拿玄冥无奈了,“你都不用午睡的吗,十二个时辰全程坚守,铁人都该累个半死了吧。我就搞不懂了,你哪来那么多精力?”
玄冥淡漠的瞥了他一眼,依旧硬邦邦的回他:“我已经说过上百遍了,少主疯起来可是会杀人的!”
再让他重复这句话,玄冥自己都想吐了。他才搞不懂呢,青竹怎就这么厚脸皮呢,次次都屡教不改、犯禁都犯上瘾了还。
“你究竟要跟到几时呢?”沅青竹无力的叹气。
“到少主说停的那刻为止。”玄冥面无表情的答。
“那你们少主究竟几时说停呢?”
“老问这些废话,你烦不烦?”
“你都不嫌我唠叨,我干嘛要嫌你烦。”
“你以为我愿意么,我还向往自由身呢。”玄冥“耶”了声,又冷梆梆的问,“什么叫做我们少主,难道不是你的少主吗!”
“欠他的都还清了,我现在是自由身。”沅青竹有意拿话刺激他,这年半的日子里也就这么点乐子了,当然不愿意就这样松口放过。
“你倒是好命!”我就没这样幸运喽。每回没回,玄冥都以这句慨叹词收尾,几乎都成了惯例,这之后任沅青竹再如何挑逗,他都不肯再吱声了。也许是心凉了吧,省的嫉妒他吧。
你倒是好命。沅青竹听见这话,就无趣的收了音。
陶夭夭听他们斗气都听的腻歪了,每回都是那么几句索味的台词。也懒得凑合进去,还是懒洋洋的眯眼,懒洋洋的晒太阳。
“芊芊找你。你去陪她聊聊吧。”沅青竹总算说到正事上了。
“哦。看在你的面子上。”陶夭夭俏皮的笑。半年前还是孟小姐,现在总算肯喊芊芊了。芊芊,多亲切啊。
时间,真的能让很多东西褪色么?莫逸呢,他也一样吗?
陶夭夭困惑了。心里却还是默默的信任着,固执的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