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雨声很大,伴着轰鸣的雷声,让人在睡梦中也难以安稳。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已是深夜,叶韶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么晚了谁会来呢?她急忙下床,怕敲门声惊扰到磊磊。
透过小小的门镜,她谨慎地向外张望,门外的人影熟悉又陌生。一个多月未见,她以为这个人已走出她的生命,各自回到自己的轨道上去,永不再见,却没想到会在这个雨夜再次见到他。
“有事吗?”事已至此,她不认为两人还有见面的必要。况且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说,非要在这深秋的雨夜谈。
“韶光,开门。你出卖我,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问我有没有事?”萧锐使劲敲门,醉酒让他少了平日的沉稳冷静,多了几分急躁无赖。
深夜的楼梯间安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他用力敲门的声音回荡在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叶韶光回头往小卧室的方向看去,房门紧闭着、室内安静漆黑,看来磊磊睡得很熟,没有被吵醒。可是萧锐再这么敲下去,不单磊磊会被弄醒,邻居都会被惊醒。
“萧锐,不要再敲门了,有事明天再说好不好?”叶韶光低声哀求道,雨夜中的他看起来很怪异,跟往常大不相同,她却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同,只觉得他带着危险的气息。
“胆子变大了,还敢讨价还价。我最后给你半分钟考虑时间,如果你还不开门,哼!”说完,他果然不再敲门,抱着双臂斜睨着门,好似透过门镜看到了那一头叶韶光左右为难的样子。
叶韶光的手按在锁上,心里不断地挣扎。他一向优雅,即使是逼迫别人也是微笑着做的,而这种深夜踹门的事,不是他会做的事,他究竟怎么了?心里还在踯躅,门板骤然被踢,她手一抖,打开了门锁。眼睁睁看着他邪笑着走了进来,在她的讶异表情下关上了门。
“还是那么没原则,是不是不管谁威胁你,你都会屈服?”萧锐靠在门上,幽深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一个多月没见,她瘦了很多,婚后丰腴起来的脸颊已经凹陷了下去。不知是不是室内的光线昏暗的缘故,她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苍白的脸颊配上眼底淡淡的黑眼圈,憔悴如斯。
人也进来了,再多说什么都是徒劳的。叶韶光不理会他嘲讽的话,“说吧,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不要说我出卖你之类的鬼话,到底是谁对不起,你我心里都明白。我虽然不聪明,却还不至于蠢到无可救药。”
萧锐沉默了下来,神色复杂,墨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从公海赌博的那次,他酝酿着整个计划开始。萧家家大业大,在岱玛市几代相传,人脉背景自不必说,都是无可比拟的。但是随着规模的壮大,家业的漂泊,内部也越来越不稳定。那些不满转型的元老,和萧家没有实权的旁支开始不安分起来。内忧日益尖锐,外患却并没有因此而少上半分。
从他接手萧家,成为萧家的当家开始,各种挑衅时有发生,但是都被他以强硬手腕打压了下去,只有阮家难以处理。论实力,阮家虽是后起之秀,却因为家族人少,相互间矛盾冲突少,一致对外,显得坚不可摧。他几次找机会都没有将对方除去,而萧家因几代经营颇有威望,并且漂白了部分,做事顾虑很多。
如果不能去掉这个心腹之患,坐视阮家壮大,终有一日萧家会成为阮家称霸的基石,他亦会成为阮浩的枪下亡魂。他对萧家没有多少感情,但已经做到了这个位置,他就没有退路了。
司萌和阮浩勾结,叶韶光一时间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计划一步步向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他该高兴的,可是不知为何,他时常感到烦躁。他从来不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做大事最忌讳犹犹豫豫,牺牲一个小人物,成全他的事业,这原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这次,他却觉得不忍。
不知是对家、对忠诚太期待了,还是那些哄骗的甜言蜜语说得太多了,多到让他自己都相信了他是爱她的。在她被那群男人欺负的时候,他竟然会产生不顾一切救她的冲动,就算筹划了那么久的事情失败了也没关系,就算到手的十亿货还给阮浩也没关系。他向来冷静自持,居然也会在那么关键的时刻踯躅、犹豫。幸好,老六出现,既解决了他的难题,又让计划可以照着原来的步调走下去。
尘埃落定,他赢得漂亮。铲平了阮家,又一举扫清了萧家那些对他有异议的人,更跟北方达成了联盟。现在,他可以说是称霸整个东南亚大陆,再没有任何威胁。他该开心的,该庆贺这次的顺利。可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在公寓里处处都是她的痕迹,夕阳下她准备晚餐的背影,晨曦中她练琴的侧影。
他不想再想她,可是她的身影就那么固执地占据在他脑中,是不是出来提醒他,曾经他离自己期待的生活有多近,曾经他想要的温情就在手边。他想,他一定是成功过后太空虚了,所以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多少年不曾相信过别人,他怎么会对一个相识不过半年的人产生感情,若一定要说有什么,那定然是她背叛他偷了他的东西。
没错,就是这样,就算他计划好了,却给过她机会。只要她选择他,而不是叶磊,他们或许还是离彼此最近的人。可惜,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不归路,是她的错。她,不该背叛他。
“那又怎么样?你别忘了,我给过你机会。在水乡的时候我问过你,‘我和叶磊谁在你心目中地位更高一些?’如果你选择我,那么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可惜,你还是选择了背叛我。”
叶韶光猛然想起水乡的那次试探,当时只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你责备我的背叛时,是不是该想想是谁给了我背叛的机会?如果不是你刻意为之,磊磊不会被绑。如果你告诉我磊磊失踪了,我会相信你,向你求救。说到底,你也没有选择我。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何必强求我。”
在利益和她之间,他选择了前者。在他和叶磊之间,她选择了后者。又或者说,他选择了权势,她选择了亲情,他们都没有选择爱情,彼此间说不上谁是谁非,立场不同而已。
“你这是在怪我?”萧锐挑起她的下颌,带着几分薄怒,心中却又怪异地放松下来。她怨他是不是说明她依然爱着他,因为爱所以怨他的无情。
两人站在门前,本就离得很近,萧锐倾身触碰她,让彼此几乎是脸贴着脸。他呼吸间的热气扑在她脸上,带着浓浓的酒气,让她不自在地别过脸,躲开了他的钳制。“我没有怪谁,我只是说事实。”
细滑的肌肤脱离了指间,淡淡的失落浮上心头,萧锐不悦地搬回她的脸。“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回家。虽然你背叛了我,不过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
叶韶光躲了几次,都没有从萧锐的手中挣脱。伪装的平静面孔开始龟裂,她狠狠踩了他一脚,趁他吃痛之际,逃开了他的掌控。
“萧锐,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不怪你是因为觉得,签下股份转让协议和偷名单这两件事我做得不对,违背了我做人的原则,心里有愧才不怪你。但这并不能抹煞你对我做的事,码头那晚的事……”她停顿了下,深吸口气,极力抑制着痛苦的神色。
“那夜我永远也忘不了。我自问除了这两件事对不起你,其他的事都是本着良心,即使你最初那样对我,结婚之后我依然尽心尽力地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努力经营一个家庭。可是你呢,你从头到尾都在筹划、欺骗,事到如今,你凭什么以救世主的姿态要给我机会?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回到你身边?家?那里根本就不是家。”
看到她说到那夜时痛苦的样子,他忍不住心疼地想拥她入怀,却被她接下来的话钉住了动作。“你什么意思?那不是家,哪里是家。这?还是李宸夜家?”
铲平阮家之后的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很忙,善后、整顿萧家、平衡各方的势力、公司的事物,他几乎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根本顾不上她这个“妻子”。事后他才知道她住在李宸夜那,而后搬回这里,但李宸夜每隔几天就会来看她。
不要说之前李宸夜就曾表示过喜欢她,单是为了她第一次杀人,在危险之下抢人就足够说明他对她的感情了。不得不承认,李宸夜抢人的时候他是震惊的。待听到他们住在一起之后,这种震惊变成了气愤,他绝对不会承认那种气愤中是带着嫉妒的。
“萧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了?家是什么概念,我想你从来都不明白。我跟李宸夜怎么样,不需要你来说。”大概是气急了,她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枉费婚后她一直努力营造,想给彼此一个家,他却以为那幢房子就是家。可笑,如果房子就代表着家,那就没有无家可归一说了。家是什么,是跟最亲的人、最爱的人在一起生活的地方。就算小,就算破旧不堪,那也是家。但若是充满了利用、欺骗,那再华美的地方,也不是家。
“你在维护他?还没有恢复单身,就想着找备胎了,别忘了你现在还是萧夫人。”她神色间对李宸夜的维护深深刺痛了他的眼,潜藏在心底的情绪翻滚、上涌,让他一出口就是浓浓的讽刺。
“你不说我倒忘了,我们什么时候找个时间把婚离了。反正现在你的目的都达到了,我也不敢再占着萧夫人的位置。”他的讽刺刺激了她最脆弱的神经,仿佛刺猬在受到攻击会张开全身的刺一般,她出口亦是嘲讽。
“你真想跟他在一起?”萧锐脸色阴沉下来,刚刚不过是随口一说,不忿她对李宸夜的维护,没想到她会提出离婚。离婚?他从未想过,即使结婚的时候目的就不单纯,他也没想过事成之后跟她离婚。是笃定她不可能在那场火拼中活下来,还是他根本不想和她分开?他不敢深想,也不愿深想。她是他的,无可改变。
叶韶光默然看着他,心一点点地变冷。她是什么样的人,他从未了解过,也许根本不屑了解,否则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在他眼里,她就是那种朝三暮四的女人?离开一个,就马上要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
冷冷嗤笑,笑的不是他的无情,而是自己的愚蠢。明知他是怎样冷酷无情的人,还是沉浸在他编制的虚幻幸福里了。明知他在码头那一刻就抛弃了她,却还奢望他们有过片刻的曾经。因为过于向往,所以一再的自欺欺人。事到如今,她又能怪谁。
“我不会跟他在一起的,真的。我们离婚吧,明天就去办手续。”他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的妻子跟了兄弟,让他面上难看罢了。
“离婚,你休想。”一想到以后将会和她再没有任何关系,愤怒顿时压过了所有理智。他捏住她的双肩,好似好捏碎她的骨头。“把刚才说的话收回去,我可以当做没听到。”
“但你听到了,我也说过。”如今他别想再威胁她,她受够了被要挟的滋味。
“看来我需要教教你怎么听丈夫的话。”他眼里泛着幽蓝的光,把她扔在沙发上,身体随即压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