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沙垛之上,月黑风高,狂风大作,那抹纤弱的身影就那样久久地站立在沙垛之上,仿佛已经被石化了般,一动不动,她青色衣裳上是赫然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色。
斩云冷笑了一声,双眸微敛,目光却是毫无焦距地被放空,落在前方那片漫无边际的朔北大漠。
她的思绪此刻混浊混乱,身上还沾着凌亦的血液,她根本没想到凌亦会这么没用,战场上的那一剑果真要了他半条命,她却以为这个家伙只是在使阴招吓唬她,借此俘虏了她,但他所受的伤的确是那样的严重,竟然只是为了告诉她这些真相所以才一直撑着吗。
俘虏她回祁军也只是为了能有机会告诉她这些真相,但他却没能坚持住昏迷过去,醒来时却发现她竟然离开了,气得凌亦连夜赶路追来,还和晏字军的将士交过手,要告诉她这些真相是唯一让他坚持着一口气的理由。
但为什么,他说完了这个残酷的真相以后,就那么不负责任地倒下了呢,他以为死了就可以弥补他的罪恶了吗,这个家伙,很无耻,很坏……
斩云的表情淡漠极了,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她知道,她很难过,还是会难过,对凌亦的死又怨又难过。
脑袋里的一幕幕梦魇一般缠绕不去,凌亦在她面前倒下时那样释然解脱的神情,那张曾经那样冷酷杀人不眨眼的俊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孩子气的笑容,他说:“当我要离去的时候,不要唤我的名字,那是我最大的勇气,云……”
斩云目光一敛,冷气乍现,冰冷的声音带着怨气:“凌亦,你就是一个孬种!这就是你最大的勇气吗!真是一个狡猾的人,死了是多么不负责任的事,你该活着为自己所做的混帐事承担!”
挥之不去的声音似乎在这风中飘缈而来,不断地占却她的大脑,响彻在她耳边的,都是凌亦那些残酷的话语,残酷的现实。
“正如你所听到的,我是凤朝的皇子,我留在血祭门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连大师兄都不知道。那日飞镖传书告诉你风家遭灭门的是我;那日大师兄明明下令谁也不准追杀你,但假传命令追杀你的是我;在风府留下血字将矛头指向大师兄的是我,逼得你走投无路,对大师兄恨之入骨的,还是我。
我知你身份,一开始就知道,第一次见你时,不是在血祭门,而是在麒麟城才女大赛上,彼时我在茶楼之上,一眼便认出你就是那个生来骨骼其佳的风斩云。”
你是血瞳之女,但凡血瞳之女,帝后之命,王者爱之,所以我知道无论是大师兄还是皇兄,他们一定都会爱上你,将来两国争锋,必然两败俱伤,而我,便是唯一一个可以一统江山之人。果不其然,大师兄爱上了你,所以情愿被你痛恨也不愿意让你受伤,皇兄也爱上了你,将你视若珍宝……
血瞳出现之时,那日你完全如着魔了一般不受控制,见人便杀,以满足你嗜血的全身筋脉,就连当年名震天下的风擎天伉俪二人联手都无法治住你,我与大师兄二师兄赶到之时,你已将风家灭门,风斩云,你是不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杀了你敬爱的爹娘的那个丧心病狂狠辣决绝的人就是你自己?
但大师兄却疼惜你,若你知道了这个真相,该是多么的痛苦,他宁愿让你永远也不知道,哪怕永远恨他,至少可以让你有处可恨,而不是恨自己。
大师兄费尽力气才将你的血瞳压制了下去,掩盖你那段记忆,你醒来之后自然是什么也记不得,大师兄更是费尽心思隐瞒,我便趁此机会让你知道真相,勿以为是大师兄所为。果不其然,当你赶回血祭门质问之时,大师兄情愿让你恨透了他,也不愿意将这样可悲苍凉的真相告诉你。”
斩云久久矗立在飞沙走石中,她目光深沉,安静得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她不怨凌亦将这样残酷的真相赤果果地告诉她,她只怨,他为何现在才告诉她……
是她杀了老爹老娘的吗,还意正言辞地质问祁晔,一直怨他恨他,其实最坏的,却是自己……
斩云无力地跌坐下来,竟然扯着唇,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何其无奈,何其怨恨,何其讨厌自己……
为什么会是这样。。她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才是一直被伤害的那个,但事实却是,罪大恶极的是她啊,为什么她要是血瞳赤眸,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答案,好无力的感觉,原来还能恨一个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而现在,她的思绪却一片混乱,恨谁呢,恨自己吗……
是不是你一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情形,所以你宁愿让我恨你,宁愿让我这样伤你怨你让你疼,也不愿意将真相告诉丫头吗,大师兄,你恨我吗……
但我还是恨你,也恨自己,我恨自己爱你却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你,我恨你爱我却为什么不信任我,不信任我宁愿被残酷的现实伤害,但是至少还有你在我身边啊,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保护我,你明知道的,我不喜欢被保护,更不喜欢用这样让你疼让你痛的方式来保护我…。。
我好想听你唤我丫头,我想念你温暖的怀抱,我想念你很久很久以前吻我时带笑的眼睛,我好想一直陪你走下去,好想不顾一切地赖上你,好想在我们最幸福的时刻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你,而不是如今你占有我时,我们互相伤害的话语。
我不敢去想起,今夜你吻我时却带着痛的双眸,我也不敢去想起,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留下的灼烧我肌肤的眼泪,我们一夜无语地占有彼此,满心怀着的却不是爱意,那时我恨你,想必你也怨我心疼我,而我们却只能彼此伤害。
谁说世界上最痛苦的是别离,最痛苦的,分明是爱啊……
斩云忽然失声痛哭出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她伤害了无数的人,她的手上掌握着无数的性命,即便是前世死去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也只有怨恨,她只认为是谦伤害了她欺骗了她,但她却从未反省过自己,最先欺骗他的是她啊!如今又是这样,为什么任何时候她都只会恨别人,却从未想过自己是多么的可恶,多么的坏,她好自私,她真的好自私…。。
原来学会爱时,却已是什么也回不去之时,她真是一个笨蛋,为什么要花了两世的时间才学会爱,才长大,才成熟,她好想就在这一秒死去了,这样自私这样笨的她,为什么可以贪婪地活着,不断给别人带去痛苦!
“你这该死的女人!”忽然一声怒喝,是晏青的声音啊…。。
忽然一个霸道强硬的怀抱将她困住了,斩云被紧紧地搂进了晏青的怀里,她停不下来,为什么停不下来,她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哭,她将眼泪全部擦在了晏青的衣服上,她的头埋在他的怀里大声哭着。
夜黑风高,长夜漫漫终究会有尽头,天空泛着深深的蓝,是塞外的黎明啊,夜已到尽头,她的梦何时会醒…。。
“不准哭了!”晏青的声音严厉带着怒气,他忽然冷笑出声:“知道真相了,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奔回他的身边吗!你为他哭,为他如此失魂落魄,那我呢,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停不住,她停不下来,尽管耳边的晏青是如此大声地冲着她咆哮,但她还是停不下来,想哭,真的好想哭,她不是巾帼英雄,她也不是叱咤风云的女将,更不是潇洒冷心的大女人,其实她真的好想,只是单纯地做一个可以撒娇可以使坏可以逃避责任的小女人啊,她不坚强,她真的不坚强……
斩云深埋在晏青的胸膛前,狂风肆意吹乱了他们的满头青丝,发尾纠缠在一起,但心为何却隔着那么远…。。
“小墨,我也不过是个有私心有嫉妒心会爱会痛会舍不得的男人啊……”晏青的声音深沉地,沙哑极了,他的大手轻轻地落在斩云的后脑勺,他垂下头,轻吻着斩云的头发,满满的伤,满满的痛,满满的无奈……
“我爱你,即使你将我的爱看作如此卑微,如此理所当然,即便这样,我还是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小墨,你说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何时开始,在她记忆里那个军营里爽朗英挺,朝堂上睿智深沉的帝王,变得如此卑微,如此无措了。
晏青深深地拥着斩云,没有说话。
如果爱情只允许双人行,走在你身旁的,不能是我吗……
不知这样安静的沉默过了多久,斩云眼角湿漉的液体才渐渐风干,她哭累了,累极了,但她又是如此的残忍,如此的没良心,她缓缓抬起头,让自己抽离晏青的怀里,目光没有焦距,思绪似乎飘渺到了很远的地方,她呢喃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大错特错…。。”
晏青却是怒气顿现,所有的温柔都不复存在,他粗鲁霸道地将斩云往后一推按倒在地上,他的大手扣在她的颈部,但那只大手却在拼命颤抖着,一点力也用不上,不忍心,怎么忍心……
“你的心在哪,我呢,那我怎么办!”他冷冽地怒吼着,残暴而酷厉,他将她困于身下:“别忘了,你是我的妻,哪怕是强取豪夺而来,你也是我的妻!我为什么将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像宝一样捧在手心里,你不愿意我便不碰你,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你是我的,现在,就让你彻彻底底成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