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陈寿
【导读】
本文选自《三国志》卷三五《蜀书·诸葛亮传》。
刘备入蜀后，根基初立，稍有喘息之机。曹操见刘备入蜀，遂进军迫降张鲁，夺取了汉中地区。汉中地区是西蜀的门户，曹军驻守于此，是西蜀的心腹之患。刘备迅速行动，击破了汉中曹军守将夏侯渊，夺取汉中。同年，刘备的将领关羽自荆州出兵，进攻曹军拒守的襄阳、樊城，大败曹操援军。孙权对刘备势力日长极为不安，以奇兵袭击关羽后方，夺取荆州， 关羽兵败被杀。刘备发兵进攻孙权，企图夺回荆州，结果被孙权的将领陆逊挫败。刘备退守白帝城，不久去世，命诸葛亮辅助幼主政务。
诸葛亮执政后，对外重新与孙吴修好，缔结对曹联盟。在国内，诸葛亮修明政治，劝课农桑，镇抚南方反叛的少数民族。魏文帝曹丕去世后，诸葛亮认为魏国新丧，人心浮动，遂策划攻魏。次年，诸葛亮率军进驻汉中，准备出师。在此期间，诸葛亮向蜀主刘禅上奏《出师表》。明年，诸葛亮出祁山北伐，迫使陇西安定、天水、南安三郡归附。但是在魏军的进攻下，蜀将马谡在街亭战败。诸葛亮出师不利退军，战后处死了战败的马谡。此后诸葛亮五次率军北伐，企图扭转西蜀的窘境。但是魏军凭优势兵力坚守，诸葛亮北伐最终无功而返，病死于征途。
诸葛亮字孔明，琅邪阳都人也［琅邪：在今山东临沂县北。阳都：古县名，属琅邪郡。］。汉司隶校尉诸葛丰后也。父珪，字君贡，汉末为太山郡丞。亮早孤，从父玄为袁术所署豫章太守，玄将亮及亮弟均之官［官：做官的地方。］。会汉朝更选朱皓代玄。玄素与荆州牧刘表有旧，往依之。玄卒，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梁父吟》：亦作《梁甫吟》。原为民歌，后成为乐府的一种曲调。］。身长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博陵崔州平、颍川徐庶元直与亮友善，谓为信然。
时先主屯新野［先主：指刘备。新野：今河南新野县。］。徐庶见先主，先主器之，谓先主曰： “诸葛孔明者，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先主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 由是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信：通“伸”，伸张。］，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遂用猖蹶：就因此失败。］，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亮答曰：“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非惟：不只是。抑亦人谋：而且也是人的谋略所致。］。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此殆天所以资将军：这大概是上天专门留给将军你的吧。］，将军岂有意乎？ 益州险塞， 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胄：后代。帝室之胄：指刘备是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 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箪食壶浆：献出食物与美酒。箪、壶，皆名词作动词用。］？诚如是， 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先主曰：“善！”于是与亮情好日密。关羽、张飞等不悦，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羽、飞乃止。
…………
章武三年春，先主于永安病笃，召亮于成都，属以后事， 谓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先主又为诏敕后主曰：“汝与丞相从事， 事之如父。”建兴元年，封亮武乡侯，开府治事。顷之，又领益州牧。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南中诸郡，并皆叛乱，亮以新遭大丧，故未便加兵，且遣使聘吴，因结和亲，遂为与国［与国：友好国家。］。
三年春，亮率众南征，其秋悉平。军资所出，国以富饶， 乃治戎讲武，以俟大举。……
六年春，扬声由斜谷道取郿［斜谷道：古道，在今陕西眉县西南。郿：地名。］，使赵云、邓芝为疑军， 据箕谷，魏大将军曹真举众拒之。亮身率诸军攻祁山，戎陈整齐，赏罚肃而号令明，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魏应亮，关中响震。魏明帝西镇长安，命张郃拒亮，亮使马谡督诸军在前， 与郃战于街亭。谡违亮节度，举动失宜，大为郃所破。亮拔西县千余家，还于汉中，戮谡以谢众。上疏曰：“臣以弱才，叨窃非据［叨窃非据：占据不该占据的位置。指不称职。］，亲秉旄钺以厉三军，不能训章明法，临事而惧， 至有街亭违命之阙，箕谷不戒之失，咎皆在臣授任无方。臣明不知人，恤事多， 《春秋》责帅，臣职是当。请自贬三等，以督厥咎。”于是以亮为右将军，行丞相事，所总统如前。
冬，亮复出散关，围陈仓，曹真拒之，亮粮尽而还。魏将王双率骑追亮，亮与战，破之，斩双。七年，亮遣陈式攻武都、阴平。魏雍州刺史郭淮率众欲击式，亮自出至建威，淮退还，遂平二郡。诏策亮曰：“街亭之役，咎由马谡，而君引愆， 深自贬抑，重违君意，听顺所守。前年燿师，馘斩王双［馘斩：杀头］； 今岁爰征，郭淮遁走；降集氐、羌，兴复二郡，威镇凶暴，功勋显然。方今天下骚扰，元恶未枭，君受大任，干国之重，而久自挹损，非所以光扬洪烈矣。今复君丞相，君其勿辞。”
九年，亮复出祁山，以木牛运，粮尽退军，与魏将张郃交战，射杀郃。十二年春，亮悉大众由斜谷出，以流马运，据武功五丈原，与司马宣王对于渭南。亮每患粮不继，使己志不申，是以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军无私焉［安堵：不受侵犯。军无私焉：部队一点也不掠夺百姓的财物］。相持百余日。其年八月，亮疾病， 卒于军，时年五十四。及军退，宣王案行其营垒处所［宣王：司马懿。案行：巡视，视察］，曰： “天下奇才也！”
亮遗命葬汉中定军山，因山为坟，冢足容棺，敛以时服， 不须器物。……
初，亮自表后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至于臣在外任，无别调度［无别调度：没有另外调度的财物］，随身衣食， 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不别治生，以长尺寸：不另外经营其他以增加收入。］。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及卒，如其所言。
【延伸阅读】
曹魏、蜀汉争正统
东汉建安末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已经有称帝之望。曹操去世后，曹氏近臣以谶纬为据，宣扬曹氏受命而兴。不久，汉献帝被迫禅位。曹丕以代汉受天命为名，登基为帝。根据阴阳五行学说，汉代以火德兴，因此曹魏定五行之序为土德，以示火生土之意。刘备自称西汉宗室后裔，割据西蜀。曹丕登基后，刘备也借谶纬造势，在西蜀登基。刘备的蜀汉自命为汉朝的恢复者，故而其五行之序依旧是火德。曹丕、刘备相继称帝后，割据江东的孙权也效而行之。孙权自立正统，既不认同曹魏代汉而兴，也不承认蜀汉继汉而立。相对而言，孙权的正统地位向来少有支持者。
三国鼎立，在政治攻势中，各国不可避免地总是自称正统，而指敌国为伪。蜀汉、东吴相继灭亡后，对正统的争论告一段落。西晋被证明是正统的王朝，故而禅位于西晋的曹魏的正统地位也是毫无疑义的。西晋的作者认为曹魏继承了汉的天命，而西晋继承了曹魏的天命。永嘉之乱后，晋室南渡，失去了中原地区。北魏统一北方后，继续以曹魏为正统，并以曹魏的复兴者自居。北魏朝廷希望以此破坏西晋的正统地位，西晋之正统地位若得不到承认，更遑论流寓南方的东晋。东晋的作者以尊蜀汉为应对，以示东晋继承西晋之正统，一如蜀汉在灭亡前继承汉的正统一样。但是隋唐皆源自北朝，故而尊蜀汉的观点在宋以前一直流传不广。宋代儒学复兴，历史作者纷纷以儒家的历史观重新编撰历史，其中尊蜀汉者不乏其人。但是北宋最著名的两位史家欧阳修和司马光却不约而同地以曹魏为正统。追溯其缘由，乃是因为北宋以篡位自立，削平海内，与曹魏之兴十分类似。故而欧阳修、司马光身为北宋朝廷的高官， 对曹魏更为同情。靖康之乱后，宋室南渡，其境遇与东晋相差无几，士人心态的变也十分类似。朱熹不满司马光《资治通鉴》的体例，着手将其改编为《通鉴纲目》。《通鉴纲目》仿照《春秋体例》，注重正闰褒贬，其中尤其明显的是改尊蜀汉。经过朱熹的改定，三国正闰问题就此大致告一段落。这种尊蜀抑魏的观念，随着理学的流布，深刻地影响了元明两代的通俗文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