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佚名
【导读】
本文选自《战国策》卷一一《齐策四》。
田婴是齐威王、宣王的相国,封邑有薛、彭城,家资饶富。田婴之子田文,就是后来的孟尝君。但田文出生的生日不吉利,且生母身份卑贱。田婴有意将新生的田文抛弃,幸好生母坚持将其抚养成人。田文年长后,聪明伶俐,善于言辞,终于得到父亲的欢心。战国时期,贵族养士之风渐起,田文尤其热衷于此道。田文的门客为其奔走四方,扬其名于诸侯。田婴见此,遂立田文为继承人。
田文年轻时,因着父亲田婴在齐国的影响,被魏王拜为相国。魏王此举是出于与齐国亲善的考虑。不久之后,魏国改道易辙,与秦亲善, 秦相张仪出任魏相。田文返回齐国,后来继承父亲的相位。凭借门客、士人的奔走,田文渐渐成为列国知名的人物。秦昭王久闻田文之名,拜其为秦相。但是田文入秦后不久,秦国政局发生变化,秦昭王扣留了田文。依靠门客的帮助,田文安全地返回齐国,不久之后被齐愍王拜为齐相国。田文自秦国逃归后,致力于联合齐、韩、魏三国攻秦,因此和希望与秦国亲善的齐愍王失和。齐愍王最终罢免田文相位,让他回到自己的封邑薛地。后来,田文应魏王之请,再任魏相。田文相魏后,积极联络诸国讨伐自己的私敌齐愍王。五国联军攻入齐国,齐国故地大多失陷。齐愍王流亡途中被难,继位的齐襄王经过多年的努力,才规复齐国故地。但是经历战乱后的齐国,国力已经大不如前,齐襄王不得不与田文保持着亲密的联系,以安抚这位引狼入室的贵族。
与商鞅在秦国的变法相比,东方诸国在战国初期的改革稍显逊色。就政治制度而言,东方诸国变相保留了许多封建政治的遗产。战国时期的宗室子弟失去宗法秩序下的法定地位后,就寻求别样的弥补之计。他们在国内聚敛财富,以重金招揽门客,维持在政治上的影响。与此同时,他们也不放弃结交外国的机会。对于这些举动,君王和宗室都心知肚明,他们一边互相利用,一边互相戒备。
齐人有冯谖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孟尝君[属:通“嘱”,请托。孟尝君:姓田名文。战国时齐国贵族, 袭其父田婴的封地薛(今山东滕州),曾任齐国相国,门下有食客数千。],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食以草具:给他粗茶淡饭。]。
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左右以告。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客[食之,比门下之客:给他鱼吃,就像其他食鱼的门客一样。]。”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于是乘其车,揭其剑,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过:拜访。客我:以客人之礼待我。]。”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左右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谖不复歌。
后孟尝君出记[出记:拿出账簿。],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能为文收责于薛者乎[计会:会计,算账。责:通“债”。]?”冯谖署曰[署:签名。]:“能。”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未尝见也。”请而见之,谢曰:“文倦于事,愦于忧,而性愚,沉于国家之事,开罪于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冯谖曰:“愿之。”于是约车治装,载券契而行,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责毕收,以何市而反:收完债,买点什么东西回来?]?”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
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合券:核对债券。]。券遍合, 起矫命以责赐诸民[起矫命以责赐诸民:假托是孟尝君的命令,放弃全部债务。],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长驱到齐,晨而求见。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 曰:“责毕收乎?来何疾也!”曰:“收毕矣。” “以何市而反?” 冯谖曰:“君云‘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计,君宫中积珍宝, 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陈。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窃以为君市义。”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爱子其民,因而贾利之。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 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孟尝君不说,曰:“诺,先生休矣!”
后期年,齐王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 孟尝君就国于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孟尝君顾谓冯谖:“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冯谖曰:“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孟尝君予车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于梁, 谓惠王曰:“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强。”于是,梁王虚上位,以故相为上将军,遣使者,黄金千斤,车百乘,往聘孟尝君。冯谖先驱诫孟尝君曰:“千金, 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梁使三反,孟尝君固辞不往也。齐王闻之,君臣恐惧,遣太傅赍黄金千斤,文车二驷,服剑一[服剑:佩剑。1],封书谢孟尝君曰:“寡人不祥[祥:通“详”,审慎。],被于宗庙之祟,沉于谄谀之臣,开罪于君。寡人不足为也,愿君顾先王之宗庙,姑反国统万人乎?”冯谖诫孟尝君曰:“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庙成,还报孟尝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
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谖之计也 。
【延伸阅读】
读孟尝君传
(北宋)王安石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 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