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宁馨出了妇产科,快步往外走,自言自语地念叨,“今儿是吃砂锅还是……”
她正念叨着,被个老太太拦住,“请问您,普通外科怎么走啊?”
郁宁馨顺口答:“正对的这个楼,进去,左手边电梯,六搂下,右手边。”
老太太:“谢谢啊。”
郁宁馨才要走,瞥见老太太正一手扶着膝盖,一点点挪着往里走,她行动明显不便,还背了个大旅行包,步子挪得艰难,郁宁馨的目光落在她扶着墙的手上,她的手指关节严重地变形。
郁宁馨呆了一呆,朝她走过去:“六楼是普外科病房,门诊在另外的楼。现在12点多了,门诊也关了,下午2点才开始,您这个……”郁宁馨上下打量老太太变形的手关节和站不直的腿,温声说,“要不我领您去住院部找个清静点的楼道,在长椅上歇会儿等下午?”
她说着要接老太太背着的大包。
老太太:“可不敢!谢谢您姑娘,您是这儿的大夫吗?”
郁宁馨:“嗯,我就是普外的。”
老太太:“啊,那可巧!姑娘,你认识杨建新吗?”
郁宁馨:“您……您是?”
老太太:“我是他娘啊!”
郁宁馨呆愣半晌,突然回身,边跑边说,“大妈您等我一会儿!”没过一会儿,她推着一个轮椅到医院门口,打听杨建新的老太太还扶着墙站着,郁宁馨把老太太扶上轮椅。
老太太:“哎呀姑娘,这真太麻烦你了。”
郁宁馨:“不麻烦,往住院部得穿过外科楼,再过后院、停车场,您这样……我都不知道您怎么从火车站就自己到这儿来的。您……您怎么过来都不跟杨大夫说啊?这多危险啊。”
老太太:“咳,姑娘你不知道,这当娘的心思啊。我前天做了个梦,梦见他浑身都是血,就怎么也踏实不下来,非得看见。我告诉他,他就不让我来了。我就给我闺女留了个条,她正好出差3天,等回来,我也到新城了。”
郁宁馨听了老太太的话,闷声推着她往前走,一脸为难,不知道怎么讲杨建新受伤的事情。
老太太:“家那边,我就自己叫了个车,我们地方小,谁和谁都认识,能帮忙,我多给了人家点钱,让人带我到火车站,这不是旺季,还买着了卧铺呢,夜车一早就到了。”
郁宁馨:“那在这边呢?您看,您人生地不熟的。”
老太太:“也不算,我跟这儿长大的啊,要说,新城才是我老家呢。”
郁宁馨:“是啊,您是没什么口音,那杨大夫不是s省人吗?”
老太太:“当年啊,我才上大一,国家就搞运动,学校全乱了,一回家,我爸让不懂事的学生打死了,我妈一听说消息,转身就从楼上跳下去了,我就给下到边远农村再教育。”
郁宁馨不由自主地停住,一脸震惊难受,老太太回头,神色平静中带着歉然:“对不起啊姑娘,人老嘴碎,几十年前的事儿又提起了。其实我们那地方人特好,我本来是狗崽子,结果没有人斗我,还不久就让我当了老师,调到县城,跟建新他爹认识了,生了俩好孩子。”
此时的胸外科病房,杨建新在病床上靠着,胸前穿出b式引流管,他的妻子在旁边坐着,把剩了一半的医院盒饭放到一边,心疼地瞧着他:“今儿回去,我就去水产市场给你买鲈鱼熬鱼汤。”
杨建新:“别那么麻烦,医院的饭挺好。你这几天又得惦记我这儿,还得一人伺候闺女,太累。我跟自己医院住着,你中午过来看看就得,别弄别的。”
杨妻瞧瞧他一脸烦恼,想了想:“凌院长、葛主任都特地来跟我说了,你这是工伤,一切医院全负责,耽误的工作,也不影响评定。”
杨建新听见这个,脸上亮了下,不由自主地神色放松不少。
杨妻继续:“凌院长说啦,还要酌情给你记功——不管怎么,也是为保护下属受的伤,你别再为工作的事情着急上火。”
杨建新摇头苦笑:“记什么功,要是躲了不管,还是个男人吗。哎,我知道我这人是个没用的货色,但这种事儿,要是真缩头乌龟了,别说叫别人说,我自己想着都再抬不起头。“
杨妻:“胡说个什么?谁说你没用了,我男人怎么没用了?我昨儿大半夜我睡不着就想,那么些能人才子的,谁要摊上你家那样,爹肺心病娘风湿性关节炎,都能像你,上顾爹妈下顾妹妹,放了这边儿大医院留院机会,回去县城照顾家?”
杨建新不好意思地往旁边看看,旁边病友空了俩床另一个睡得打鼾,这才低声地:“咳,都是命,这是赶上了没辙。谁能不管爹娘呢?是你跟了我命苦。”
杨妻:“我是觉得你命不算好,可我自个儿命可是好。你要不是回县医院5年,就爱吃我做的菜,我能攀上你这个县长书记都给自己闺女、侄女琢磨着的大才子?”
杨建新一脸窘色,又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看,可眼光中已经都是温柔感动。
杨妻:“你回到县医院,一边儿照顾着爹吗,自己没凑合混日子,一直抓紧业务不算,还辅导督促着我再学习,续本读研,给你爹送了终,妹子能挡事儿了之后,咱俩一起再考回新城!谁还能比我男人更有良心有志气?”
杨建新脸上讪讪地,连连说:“不,不这都是命。”
杨妻:“咱们俩没靠山有负担,自己在新城立住,现在有房子,有存款,工作都不错,不算骨干也是合格,孩子听话,老人明理体谅,怎么不好?”
杨建新不由自主握着妻子的手,点头。
杨妻:“昨天你见着我第一句,就是这个评级的时候,连回去陪妈都犹豫,偏这么倒霉……我心里特难受。这怪我,到了这不知足,总看着更好的。人啊,得不断往前看,可也得不时回头瞧瞧,才能懂知足。”
楼门口的台阶上,郁宁馨推着杨母停下,往下看看,楼梯有十多级,她一拍脑袋:“哎外科楼后门没设轮椅道!我光想着从后门出去住院2部近了!回去,还是绕前门吧。”
杨母:“别别,我知道你们当大夫的功夫儿都紧张呢,你中午饭都没吃呢吧?谢谢你啦。姑娘,你有手机吧?借我使下,我给立新打电话,让他来接我。咳,其实到这儿知道他没出什么事儿,心里就踏实了。”
郁宁馨动了动嘴唇,扭开头,又迅速扭过来道:“来,阿姨,我背你下去。”
杨母惊讶,接着连连摇手:“这怎么使得,这使不得!这不行!就算背,我让建新下来背我,怎好让你一个姑娘家……”
郁宁馨已经蹲下身去,背对着杨母,眼圈微微发红地道:“杨大夫现在没法儿接你,我背你过去找他。”
杨母:“这使不得,他忙,我就慢慢过去找他。你看火车站下车虽是列车员帮我找了个推车能推着往前走借个力,可那老远我也自己走出去叫的车。我就是关节不好使,不是残废。”
杨母扶着轮椅把手慢慢站起来,郁宁馨猛地回头,按住她手,狠狠咬着嘴唇。
杨母:“姑娘,你?”
郁宁馨:“阿姨,杨大夫他……他不只是我同事,还是我上级,应该说,是我老师。可我平时尽不服管教,没少给他找麻烦。”
杨母笑,不由自主地伸手把她散落到额前的发丝别到耳后,温柔地道:“这孩子,那当学生的,给老师捣乱,最常事儿了。我当一辈子老师啊,那性子野得跟驴子似的孩子多啦。你这样的姑娘,一看就是聪明心地好的,就算淘气能淘到哪儿去。倒是我那个呆儿子,我瞧他不会当老师。”
郁宁馨一咬牙,别着脸道:“阿姨,就昨天,杨老师让来医院的号贩子打伤了,所以我现在带您去胸外科住院处,您别太担心,没大事儿了。这号贩子是让我惹火的,也是要揍我,可是杨老师是护着我。”
杨母“:啊,那我得赶紧去看他,这梦还真是有预兆。”
她再度努力站起来,就要往台阶走。
郁宁馨拽着她:“阿姨,您这是风湿性关节炎当初没及时治留下的病吧?我妈也是这个病,她本来也是个外科大夫,后来手不行了,再后来,膝盖、脚的关节也变形,走路都不便了。”
杨母:“啊?哎,我这个,开始孩子们小老伴有病,顾不上自个儿,后来,多亏儿子啊,可是耽误了他了。”
郁宁馨:“阿姨,我可有力气了,我初中那年,比现在还矮不少,我妈病重,我爸生意到了个要不倒闭要不发达的关口,一切都赌上去了,那年我妈看病,都是我背她。我知道你也能走,但是我真想背你一次。”她蹲下,双手轻柔地握着杨母手腕,杨母伏在她背上,眼角微微湿润,郁宁馨背着她下了台阶,再小心把她放下,要再上去拿轮椅,一转身,却见李睿搬着轮椅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