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5点。
第一医院手术中心的楼道很空,极静,只其中一间半开着门,从中透出无影灯的光亮。监控仪器滴答地响着,手术大夫偶尔低声快速地交流。
“游离肝右叶”
“纱布”
“剪刀”
麻醉师紧紧盯着监测屏幕上跳动的血压数字,打开的腹腔满是鲜血,看不清脏器的轮廓,第一助手不时紧张地抬头望向对面的主刀。
主刀医生却只是低头操作,并没抬眼,护士连续将血管钳递到他的手里,随着血管钳的卡卡声响,不再有更多的血液漫出,助手会意地提起吸引器,腹腔的血液被迅速清理,脏器的轮廓再度清晰,监护仪器上,一切的指征又恢复平稳。麻醉师轻轻地舒了口气,回头道:“李睿,可以啊,这次找全出血点,又比上次少了3秒。”
李睿只抬了抬眉,没有答话,看向正在剪线结的第二助手,“那个结打得靠里一点。”
窗外,东边的天幕,已经渐亮。
医院楼前,紧闭的挂号处门口,已经排满了人。两个队,蜿蜒地从窗口一直排到了医院大门口。队伍里的人,有的裹着厚大衣,有的身边放着暖水瓶,有的不断小碎步地挪腾着活动腿脚,或坐在折叠的马扎上缩着脖子扣着帽子打盹,或拿着手机打游戏,还有一个瘦脸的男人,干脆裹了个破旧棉被,地上铺了条席子,睡得挺香。
队伍中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忍不住地探头,好奇地看着队伍最前的板凳,板凳上写了“于”字的砖头,旁边一个年长者低声。
年长者愤怒却小声地:“那是号贩子占的,前面那些人都是。”
男孩子目光落在挂号处前两块醒目的,半块门板大的警告牌上,一块上面用红字写着:“严禁倒买倒卖专家号”,另外一块上面用黑字写着:“医院保卫处举报电话”,上面有三个号码。
男孩子有些不甘地掏出手机,手腕却被旁边年长人按住,看向正在给排在前面的号贩子发早餐的号贩子头目老刘。
年长者:“惹不起的。”
老刘正一边给手下发早餐一边说:“打起精神来,别让人钻了空子。”
一手下赔笑应声:“刘哥,兄弟们办事,你放心。”
老刘把早餐发给一个年轻人,觉得年轻人陌生。
老刘:“新来的?”
年轻人略带紧张地点头。
老刘拍拍他肩膀,“普通外科凌远,李睿,韦天舒,妇产科廖克难,秦少白,有几个挂几个。”
年轻人又点头。
这时,一个身材瘦高,身着西装的男人从停车场走向门诊楼,他才走到门诊楼门口,目光落在老刘身上,便忍不住地皱眉,老刘立刻乐呵呵地迎上去,谄媚地道:“凌院长,没吃早点吧,刚买的,还热乎着呢。”
凌远没理,直接掏出电话,
老刘舔着脸缩脖子往后躲,“哎哟,凌院长,就别麻烦葛主任又来撵我了。我今天是来看病的,脚气,好几天睡不好了,走路就像脚底下踩着钉子,又疼又痒。”
说完老刘过去排队,凌远不再理他,一边继续拨电话,一边走进门诊楼。
这电话,却是拨给普通外科值班护士的:“小周,李睿有手术?……行,我去手术室找他。”
手术室楼道墙上的表,指到了六点四十五。
一台轮床推出,患者尚且没有苏醒。本来在大厅里焦急地来回走动的一个中年女人立刻扑过去,哆嗦着抓着跟轮床的大夫,问:“怎么样,我老公怎么样。”
那大夫正是方才的主刀大夫,他摘下口罩,那是一张相当俊朗的脸,他温言道:“术前判断准确,是巨大的肝血管瘤破裂。手术顺利,我们切除了肝右叶。注意事项王大夫会跟您回病房具体交代。”他说罢温和地笑了笑,朝办公室走过去。
窗外的天已经大亮,楼道里的人也多了起来,李睿打了个哈欠,刚要按电梯的按钮,凌远从楼道一边转出,“小睿”。他走过来,打量他,“怎么又加了手术?”
方才还在下属面前沉稳决断的李睿,这时却露出了一丝孩子般的笑容,他冲凌远乐:“院长,夜急诊实行三倍工资,真的下月实行?能往前追加俩月的吗?”
凌远没理会这个问题,只直接说道:“今天,咱们普外科今年录取的唯一一个外院毕业生---郁宁馨会找你报道。”
“郁宁馨?!”李睿脸上带了不能置信的神气。
“嗯,你应该记得。”
“能不记得吗?”李睿翻了个白眼,“开着跑车差点撞了金副院长的那个!”
凌远皱了皱眉,没答。
“院长,她的成绩可一般。”李睿上下打量凌远,“看样子家里很有钱。姓郁啊?”
“行了别猜了,她就是郁总的女儿。”
李睿瞧着凌远,半晌,摇手,“我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凌远笑笑:“没听见你也得负责接收她。”
李睿按下电梯按钮,电梯门打开,他一边走进去一边继续摆手,“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
电梯门在他身后关上,凌远瞥了眼他的背影,扯动嘴角笑了笑,转身离开。
此时的普通外科办公区内已经有10来个大夫,有三、两个拿着病历讨论新收病人的,有刚进来互相招呼着闲话聊天的。李睿盖着报纸在一旁睡觉。
这时一阵语速极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是韦天舒——“刚上完临床课来听科会诊,也就是感受感受气氛,你们估计啥也听不懂……”
人随声至,普通外科主任医师韦天舒一脸大大咧咧的笑,大步地进来,身后跟着4个20来岁的年轻学生。
门口正拿着病历讨论的俩年轻医生抬头,他俩一个胸牌写着“普通外科博士:朱建华”,另一个胸牌写着“普通外科博士:王东”。
韦天舒大咧咧地坐下,瞧着睡着的李睿,问旁边不断打哈欠的王东:“怎么?急诊又来了重的,通宵了?”
王东:“后半夜是巨大肝血管瘤破裂的急诊。前半夜,他把那个郊区农民的给加了一台,做了。”
韦天舒:“郊区农民?就那个家属没地方住,总是大人孩子跟楼道蹲着的?”
王东:“对,前天领导先让家属住他办公室了,昨儿他夜班,说干脆开了得了。”
韦天舒噗嗤乐了,“上回他夜里加手术,跟人手术室秋姐说保证最后一次。这又加。得,下次卖萌卖笑都不管用,得卖身了!”
一片哄堂大笑。
笑声中王东叹气,“你说,现在黑市他的号都炒多少钱了?这倒好,钱没挣着还得请护士吃饭讨好。人家啊,还都不知道这是他加的!”
“要说啊,”韦天舒喝了口茶,悠悠地,“等我过两年干腻了,我就去当号贩子,专倒腾凌远李睿的号!”
这会儿,门诊大厅里,几个身材高大、面相凶悍的男人走进门诊大厅,看着排队的号贩子。
其中一人有些瑟缩,问:“大哥,他们要是不合作怎么办?”
带头那人冷笑:“你知道这几个月凌远和李睿14块钱的专家号都炒到多少钱了?”
另一人大着胆子猜:“2000?”
“2000?”带头的人伸出了5个手指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断我财路,我断他生路,兄弟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