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钩,夜凉如水。
凤霞宫中,门庭冷落。但林清婉没有想到,这么晚了,竟然还会有人来看她,她更没有想到,她以为第一个来找她的人会是慕容云澈,可原来是霍芷言,一袭妖娆红衣的霍芷言。
林清婉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霍芷言日渐隆高的肚子,莞尔一笑:“难得言贵妃还记挂着本宫,只是不知这情意是出于何居心?”
霍芷言迎面笑看着林清婉,神色倨傲:“姐姐不猜猜吗?今时今日的皇后娘娘还有什么地方是值得本宫讨好的,还有什么地方是需要本宫忌惮的?”
林清婉烟眉一沉,深深地看着霍芷言,冷笑:“原来言贵妃是来看本宫如何落魄,如何失宠的。”
霍芷言盈盈微笑,虽然身怀六甲,依旧风姿绰约,举止优雅,她在林清婉的身边转了两圈,道:“姐姐觉得自己往后的日子还可以像以前一样风光吗?在这之前,你确实霸占了所有的恩宠,但在这之后,你是判臣之女,这凤霞宫的荣宠,该易主了。”
霍芷言靠近林清婉,低低地在她耳边呢喃,语珠柔如白云,落在耳根,麻麻地,全是彻骨的凉意。
林清婉垂眸,这个时候的她更加阴晴不定,她淡淡地接言:“你肯定?”
霍芷言直起身,从林清婉的身边退开两步的距离,笑颜依旧艳丽:“林清婉,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林清婉掩唇讥笑,面带不屑:“怕又是一场伤心,你想坐本宫的位置,凭什么?凭你肚子里的皇子?”
怀孕的人情绪最易激动,霍芷言一手抚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撑在后腰,笑得极为的刻薄:“为什么不可以?本宫至少还有个小皇子做后盾,你呢,你有什么,你又凭什么嘲笑本宫?”
林清婉面色一滞,有股冷意窜遍全身,夜风吹开了她面上的碎发,现出她微白的脸色。
霍芷言更加地得意。
“孩子?”林清婉的目光落在霍芷言的身上,久久不动,她阴冷地笑了起来,“霍芷言,你相信报应吗?你硬要一个孩子,你想用孩子夺回你原来的一切,到头来,这个孩子根本就不属于你。”
霍芷言重重一震,脸色瞬间苍白,袖中的双手握的很紧,她咬牙切齿道:“知道本宫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吗?你什么都喜欢跟本宫抢,以前你抢本宫的爹,后来你抢本宫的恩宠。可惜,天是有眼的,你林清婉不可能一辈子都顺心顺意,那被你抢去的爹,他想做皇帝梦,去阴曹地府吧,而你既然这么喜欢做林清婉,那就跟着他一起下地狱罢。”
晴天霹雳。
真正的林清婉还活着,而且竟然还是霍芷言。
林清婉狠狠地抽了一大口的冷气,久久回不了神。
她想起了很多场景,当时都还解释不通的事情,在这一刻忽然就水落石出了。很多次,林清婉看见霍芷言看林相的眼神又恨又怨,但总是掩不住眼底的悲伤和落寞;好几次,她对着林相的身影发呆;好几次,她看着他的时候,会忍不住眼眶酸涩。原来她以为林相是她的亲爹,她为林相没有认出她来,而痛心疾首,然后责怨他,恨他,也更恨林清婉,她一直暗中调查林清婉的身份,为的就是要拿回她原有的身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林清婉一下子说了很多个不可能,她不断地后退着,心乱如麻,她忽然抱住自己的头,冲着霍芷言失声尖叫,“这个世上只有一个林清婉,那就是本宫。”
霍芷言很满意地看着几近失态的林清婉,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清婉惊惶失措的神色,幽幽地弯了眉眼,阴森诡异地笑了起来:“本宫不会跟你抢林清婉的身份,你既然这么喜欢,本宫慷慨一点,就送给你了。十几年前,它害的本宫失去了家,十几年后,它又即将夺走你所有的东西,林清婉这三个字简直就是一道诅咒。”
林清婉瞳孔清冽,写满了悲伤和凄凉,自从她戴上林清婉的面具做人,她的身上就背负了命运给予她的苦难和辛酸,那些本不该是她承受的。慕容云澈的无情,顾雪然的伤害,理应通通都和她无关,然而,她已经被卷进了漩涡。
“本宫不会就此罢休的,霍芷言,不管你是谁都好,你始终不是本宫的对手,十几年前你大难不死,这一次,你未必那么幸运。”
“本宫也不认命,但是本宫信命,这个本来就属于本宫的后位,到底还是本宫的,你抢不走的。这一次,本宫想要的,谁都抢不走。”
“知道本宫为什么连一个孩子都怀不上吗?不是慕容云澈不愿意留个孩子给本宫,而是因为本宫根本就不会生育”
霍芷言瞪大了眼睛,心里隐隐地很是不安。
“你也很想知道吧,是因为冰蝉玉,冰蝉玉至阴至寒,本宫长年累月地戴着它,早已经失去了孕育子女的能力。你应该记得,曾经慕容云澈也用它为你驱毒,所以即使你侥幸怀上这个孩子,侥幸没有滑胎,都不可能生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注定是要胎死腹中的。”
“林清婉,本宫想不到你这么恶毒,自己不会生也就罢了,还诅咒本宫,本宫不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本宫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会健健康康地来到这个世上,本宫会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做九五之尊,你…。”
话还没有说完,霍芷言忽然捧着自己的肚子,凄厉地喊了一声,然后肚子越来越痛,大腿的两侧,有猩红的血液缓缓地流了下来,她恐惧地喊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林清婉扶着霍芷言的手臂,笑的犹如春风生露,百花妍开,她低低幽叹:“这个孩子终究不够幸运,不能出来看看这个世界。”
霍芷言的头上冷汗直下,她反手用力地掐着林清婉的手腕,她尖利的指甲深深地陷了进去,留下五指分明的指甲印。林清婉吃痛,微微皱起了眉头。
“来人,宣太医到芷阳宫。”林清婉大声喊着,冲着已经吓傻的宫女,厉声喝到,“还不送言贵妃回宫。”
一阵忙碌过后,凤霞宫又恢复了它原有的安静。林清婉静静地站着,衣袖在风中飘舞如蝶,她只是淡淡地开口:“青杨,林青杨。”
林清婉在寝宫里转了个圈,对着空气,试着唤出林青杨的名字,她并不敢确定林青杨是否就在她的周围。就在林相告诉她天悠已经死了的那个晚上,他还告诉她,说林青扬是燕国的暗卫。
黑衣人并没有死。
林青扬就是那个黑衣人。
所以林相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她,当她陷进困境的时候,一定记着去找林青扬。
话音一落,暗影深处的身影动了一下,然后幔帐轻轻地飘了起来,林清婉的眼前浮现了林青杨的面容,由模糊到清晰。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林清婉没有说话,看了他很久,然后突然扯开他胸前的衣襟,于是看见了林青扬的胸膛上,有一只展翅飞翔的燕子,那燕子画的栩栩如生。
“你真的是燕皇的暗卫。”林清婉面色平淡,她称她的父亲为燕皇的时候,眼眸疏离且冷漠,燕皇不再是她最亲的人,而是她最恨的人,她发誓要报复的人。
“那时候慕容云澈布下天罗地网,我不能和你相认,而且你也不会相信我说的话。”说到最后的时候,林青杨微微扬唇,露出了戏谑的浅笑。
林清婉看着林青扬,他熟悉的眉目,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看到黑衣人或的林青扬的时候,总习惯把他们重叠在一起,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林清婉已经没那么讨厌林青扬了。
“带我去将军府,我要见姜朗。”
姜朗,静妃的生父,慕容子俊的外公,慕容云澈的重臣,手握三军的威武将军。
林青扬吃惊道:“现在?”
林清婉的眼中并无太多的情绪,她说:“霍芷言就快要生了,慕容云澈一定会陪在她的身边,我这个时候出宫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
“你想拉拢他?”林青扬的脑中隐约有了答案。
林清婉明眸清亮:“没有姜朗的帮助,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慕容云澈虽然从明叔的手中收了很多兵权回去,可是他一方面要平复明叔的叛乱,另一方面还要抵御燕皇的进攻。如果这个时候,姜朗选择站在我们这一边,等于斩断了慕容云澈的两只手臂。”
林青扬挑眉:“你何以肯定他一定会帮你?”
林清婉淡淡地笑了笑,随手展开一轴画卷,目光落在上面,幽深如湖面,看不出一点波澜:“因为子俊。”
画卷上,女子眉若远山,目如星辰,容似春花,一颦一笑,一动一静,凤仪万千。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林清婉。
画卷的下端,慕容子俊的名字,端端正正地,提在上面。
“你想慕容子俊做皇帝。”
林清婉收了画卷,高深莫测地弯了眉眼:“为何不可?”
“那燕皇?”
林清婉目光转冷,尔后清淡如水,缓缓道:“我欠他的,都已经还给他了,他欠我的,我都会一一讨回来。”
夜色沉沉。
林青扬带着林清婉飞檐走壁。
身后,琉璃彩瓦,雕梁画栋,隐在月色里,朦朦胧胧。
她们的目的地,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