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到底还是把蒲公公的尸身放回芷阳宫,因为霍芷言亲自来求她。
明亮的灯火下,蒲公公的脸恬静而满足,霍芷言认真地帮蒲公公整理遗容,生前他最爱干净。霍芷言不由地悲伤,一滴泪含在眼里,她抿着嘴浅笑,笑得那么地伤感无力。
她笑:“你怎么会这样的傻?”
然后泫然欲下的眼泪挣脱了眼眶,霍芷言笑看着蒲公公,呢喃:“你说过的,你会一辈子守在我的身边,一辈子的,你从来不骗我,可是你食言了,你丢下我了,你不管我了。”
谁能许谁永世不忘,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霍芷言说的如此伤神,蒲公公却只是安静地躺在她的身侧,纹丝未动。她看见了,摸着了,却永远地不再属于她。霍芷言到这一刻才清醒地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对她好的,真正爱她的,只有眼前这个男子。
“芷言,你笑起来真美。”入宫前,蒲公公这么赞美过她,现在想起来,这或许是蒲公公心里隐晦的爱恋。此刻,霍芷言再次想起来,哀伤掠过心间,涨满了惆怅。
相见时大家都还小,可是命运已在他们初见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彼此不合适。
多年前,霍芷言作为一名孤儿被玉清门收养,她有一双清冷空洞的眼眸,第一眼,蒲公公便觉得自己应该保护这个女孩子,一生一世。所以。多年以后,霍芷言做为江湖和朝廷联姻的工具入宫为妃,蒲公公履行当初的承诺随她进宫,却要和她撇得清清白白,只因她是皇帝的妃子,而他不再是他的师兄,他只是一介宦官。净身那一刻,蒲公公忍着痛,却无法再忘记心里另一道永远都不可能会忘记的痛——他们原来真的不可能。
霍芷言不由地觉得心酸,为蒲公公换衣服的时候,一封信就这样滑了下来,好奇打开,却瞬间变了脸色,瞪着信上的字,怔怔地无法言语。之后,芷阳宫又重新沸腾起来,慕容云澈来了,顾雪然来了,连林清婉也到了,一时间芷阳宫风云转换,静得诡异。
“林清婉,你还有何话说?”慕容云澈暴戾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撕碎。
然后那封信被扔在了她的脚边,林清婉弯身捡起,唇边浮着淡淡的浅笑:“皇上相信吗?”
一封信就可以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林清婉多少有些心寒。
信中蒲公公交代了他因为被嫉妒冲昏了理智,纵容凶手在芷阳宫放火,更为重要的是,他说他看见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明月,是她一把火点着了芷阳宫。
矛头开始转向了林清婉。
“不敢承认了?”慕容云澈侧眸,冷声。
林清婉眉眼带笑,却不代表任何的意义,慢悠悠地问:“臣妾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吗?”
“需要朕在凤霞宫也剧情重演一次,让皇后想起来自己到底做过什么?”慕容云澈勾起嘴角,露出好看的弧度,却是说不出的戏谑与嘲讽。
“皇上真的相信臣妾做过这样的事情。”言下之意,倒像是林清婉在挖苦慕容云澈,讽刺他有头无脑。
“皇后不会没听说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慕容云澈阴郁地沉下脸,望着林清婉清澈无辜的水眸,嗤笑:“皇后倒是镇定。”
慕容云澈对林清婉一向就不怎么待见,这回一门心思想把她拉下位,发起狠来从来就不会心慈手软。
月色陡然清凉如水。
林清婉拂了拂额前细碎的头发,忽而微笑:“臣妾没做过,又为何要怕?皇上一口一个,说臣妾指使明月在芷阳宫纵火,可是亲眼看见了?”
“蒲公公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你还想狡赖。”
慕容云澈身上的戾气越来越浓,说明了他的耐性几乎消磨尽了,这样的峰回路转,慕容云澈一度认为是上天在给他机会,把林家连根拔起的机会,但林家是棵老树,底下盘根错节,打倒他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可是他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一个死人随便说的一句话,三岁孩童都知道不可靠。如果皇上真认定是臣妾做的,只怕是污了有道明君的圣号,让天下人耻笑。”林清婉淡淡地笑,波光幽幽,说出来的这一番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气,素闻林清婉狂妄不羁,但是她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慕容云澈说话。
慕容云澈俊脸一冷,爆露了愤怒:“放肆,林清婉,你不要以为朕不敢废你。”
“废后?好啊,真是越来越有意思。”林清婉无视慕容云澈僵硬到能冻死人的表情,别有意味地摇着手中的信,笑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在议论,敢情这封信是有心人的用心之作。”
话里有话,意思再明显不过。
霍芷言红着脸,高声质问:“皇后,你怎么可以侮辱蒲公公,他和你有何恩怨?”
林清婉烟波不动,冷凛地敛目:“本宫也很想知道与他有何过节,他这般诋毁污蔑本宫?”
静默,有火苗在各人之间暗窜。
两人对峙着,同是天人之姿,同是凛冽的剪瞳,黝黑的眼眸仿似黑洞,能吸附一切,这样的阵势让人不安。
顾雪然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出来圆了场,他说:“皇上,此案疑点丛丛,还有待查明,如果就这样指定皇后就是此案的元凶,对她未免不公平。”
林清婉一怔,疑惑地抬眸看他,纳闷这次他怎么没有落井下石,他和慕容云澈不是一丘之貉吗?
顾雪然触到林清婉探视的目光,不着痕迹地错开了,面容清淡,等待慕容云澈的决定。
既然顾雪然这么说,慕容云澈也不好再说什么,不快道:“既然此案和凤霞宫扯上关系,为以示公允,皇后万不能再涉及此案,此案就有劳爱卿了。”
什么以示公允,林清婉嗤之以鼻,却放任置之。
顾雪然颔首轻笑,以示深感圣恩。
凤霞宫。
顾雪然奉命带走明月。
月色清朗,明月高悬,却别离。
“明月。”林清婉冲着明月的背影大喊,有太多的人离她而去,猛然心空。
明月回过头,眸里带笑,两人四目相接,诉离别。
明月,清婉对不起你。
公主,你不会让我枉死的,为了燕国的百姓,明月也不会枉死的,明月甘愿。
明月,来生一定要记得投个好人家,清婉欠你的,今生无法再还,来生,来生我统统还给你。
公主,明月听说今生不能还清的两个人,来生还会再相遇,生生世世,直到还清为止,来生明月还要陪着公主。
公主,大计完成以后,记得把我带回燕国,我害怕一个人呆在这里。
林清婉上前一步,想拥她入怀,只能生生地止步。这次一别,便是生离死别,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明月明亮地弯起唇畔,最后一次笑颜如花:公主,保重。
然后,决绝地回过身,留下凄美的背影,随顾雪然去了刑部,完成她人生最后一次任务。
从此,天上人间,永不再见。
这样绝望的身影,这样明亮却虚弱的笑容,这样泫然欲滴却坚韧的清泪,永远存在林清婉的脑海里,留下灼热的伤口,变成了一根刺,时刻提醒着她,她失去的,她体会的痛,要那些人加倍地来偿还。
地牢里。
明月唤住顾雪然:“顾相,明月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顾雪然看着她,温声:“明月姑娘请讲。”
“以后,请你多多照顾皇后娘娘。”
顾雪然一怔,沉吟片刻:“我想皇后娘娘还是习惯姑娘的照顾,姑娘不应该轻易地把她交给任何人。”
“顾相,你懂我的意思的。明月这一进来,就没想过要出去。”明月转身看着天窗,苦涩地笑,“皇宫表面看起来华丽繁华,可实际上它是世界上最阴暗最可怕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在她的身边帮着她陪着她,我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她要怎么过,她的路还那么地长,她要怎么走。”
顾雪然晦暗地垂下眸,讪笑:“就算我想帮她,也未必能帮得上。”
“可以的,娘娘她并没有恨你,她只是无法面对你,就当是你欠她的,你要还的。”明月抓着顾雪然的衣袖,扬头望着他,重重道:“你不能不还的。”
顾雪然终于点头答应了明月,明月含泪福身下跪谢恩,她可以放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