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微露,淡蓝的夜幕星光渐渐隐退,天边犹有瑰丽的云霞,势要染出一片绯红来。
晨风清新,林清婉立在城楼上举目远望,清风撩起她的衣角,听见身后有人催她启程了,那双看透世事的清灵水眸,忽然动了一下,迷蒙上了一些哀凉。
是了,今天她要随慕容云澈回到云国,一同回去的,还有多特和德欢。
德欢终于如愿以偿,而多特黯然神伤,还要亲自把她送到云国,亲手把她交到慕容云澈的手上。
到此,多特心如死灰。
林清婉最后望一眼身后的这个国家,如今她脱困了,她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那些悲伤,那些愉悦,那些感动,恍然一场旧梦,通通扔在这异国他乡里,没人知晓,而林清婉也不愿意再回忆。
优雅地旋身离开,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她人生既定的轨迹,带着决绝,抛开遗憾带来的创伤,她在凌国输掉的一切,与她,再无关联。
日升月落。
走了很长的路,见过很多的山水。
某一天,终于回到了云国,站在凤霞宫的鼓楼上,林清婉睥睨脚下,什么都不曾改变,只是顾雪然依旧昏迷不醒,而皇宫里多了一个德欢。
仅此而已。
林清婉忽然心生疲倦,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没有人能了解她的心情。
她微微低叹,转身走下鼓楼,在她转身的瞬间,夜空中烟火璀璨。
今夜是慕容云澈和德欢大婚,婚礼隆重,所以,整夜,夜空明亮如辰。
她想以后一定还会有这样的婚礼,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因为不爱他,所以可以平静地接受,这段时日,和慕容云澈的种种,说不上是谁伤害了谁,本身,她们的结合就是利用和反利用,现在不过是回到了原先的样子。清冷的凤霞宫,隐忍无情的她,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她还想,现在霍芷言一定在她的芷阳宫里大发脾气,想着她生气的样子,林清婉不自觉地笑了。
“看到慕容云澈娶别的女人,你很高兴吗?”
一声低沉的嗓音临空传来。
林清婉一怔,抬起头,便看见多特坐在玉阶上,旁边放着几个酒壶,醉眼迷离地看着她,笑意戏谑。
原来,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御花园,遇到了一个伤心人。
她坐在他的身边,瞥一眼地上的酒瓶子,道:“为什么要不开心?有人称心如意了,两国就能和平相处了,就不会有战争,不会有死亡,你不为德欢高兴,也该为两国的百姓高兴。”
多特对着酒壶灌了一大口,“清婉,我看得出你不喜欢慕容云澈,所以,你不在乎,可是我喜欢德欢,我无法面对自己。”
林清婉一惊,柔美的月光下,映出她眼底难以收拾的茫然,心中一动,疑惑为何会被多特看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慕容云澈?”
林清婉眼中有一闪即逝的心虚。
她满面笑容,作势拿过身边的酒瓶子,却被多特按住了手。
多特的目光晶亮,他炯炯得看着她,诡秘地笑了起来:“这是伤心的酒,你不要沾。”
“你回答我。”林清婉面色平和,表情很淡很淡,如水一般,然,明澈的眸底渐渐透出一丝狠厉来。
多特抢过林清婉手中的酒瓶子,对着月光,轻啜一口,凄然笑道:“你的眼睛很清澈,很明亮,留不下丝毫的杂质,你看着慕容云澈的时候,你的眼睛里没有他,眼睛是不会说谎的,你眼里都没有他,心里怎么会有?”
林清婉怔然,慕容云澈是否也看出来了,只一个眼神,便让他对她心存芥蒂,她们日日相对,比任何人都了解彼此,却又无法温暖彼此。
林清婉的心紧了一下,很多难以说清的情感在心头翻腾,她潸潸地,又拿起酒瓶子,端详了很久。
“伤心的酒?”林清婉不顾多特的反对,也饮了一口,悲喜难定,笑,“有多伤心呢?”
多特回头看一眼林清婉,今晚,她也一袭红衣摇曳,眼波流转间,芳华毕显。
生凉的玉阶,沁凉的玉露,月色下,林清婉仰头的姿势,说不出的凄清。
多特心下一恸,幽幽地问:“清婉,你知道心痛的感觉吗?”
林清婉垂下眼眸,转着酒瓶子,缓缓地牵起玩味的笑意,道:“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是难以如愿的,你只知道自己爱而不得的痛,可知德欢心中的凄苦?”
一个不留神,酒瓶子滑出了手心,摔下玉阶,最终碎得四分五裂。
林清婉怔怔地看着,心底陡生一抹荒凉,她连小小的酒瓶子都掌控不了,何谈主宰自己的命运。
“她不是心甘情愿地嫁予慕容云澈为妃吗?”多特的眉头越蹙越深,他冷眼看着林清婉,眼神又幽怨又嘲讽。
“你真以为德欢是个无情的人吗?你以为今晚的伤心人只有你一个吗?只有你有撕心裂肺的痛吗?放弃一个人,比被放弃,还要痛上几百几千倍,你明白吗?”林清婉脱口问道。
林清婉想起那时她对顾雪然满心的怨恨,到现在,她方才渐渐体会到他心底的悲痛和无奈,以及他对她不曾消减的深情。
“我和德欢的命运终究难以再扭转,我不想再提。”多特俊朗的脸庞闪过一丝痛楚,他怔了许久。
林清婉目光逼人:“你这是在逃避。”
多特也目光如炬,没半点笑意:“清婉,你是怎么了,你为什么会说这些奇怪的话?”
林清婉双肩一颤,打了一个冷颤。
夜深人静,御花园里一片死寂,只有夜空繁复璀璨的烟花,发出喜庆的爆破声。
她软了眼神,无奈一笑:“我也不知道。”
她更无奈的是,为了她的大计,她一步步把多特引进她一早就设好的局里,她不舍,她难过,但她已经身陷其中,退一步就会万劫不复,牺牲一个朋友,总好过拉上燕国所有的子民的性命,要来的好。
“清婉,我和德欢从小一起长大,我以为这是一种缘分,可原来是一段孽缘。”多特捶着自己的心口,眼中的悲痛凌乱不堪,“这里,很难过。”
“你恨她吗?”林清婉低低地问。
多特忽而摇头:“我恨不起来。”
林清婉一阵唏嘘,人终究是最卑微的,经不起命运小小的戏弄,连二十几年的情分,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你大概还没见过她做新娘子的样子吧,要去看看吗?错过了这一次,这辈子就再没有机会了。”
林清婉忽然不敢看多特的眼睛,猝然心慌,她低下头,掩饰心底的波澜。
天色如墨,正好隐蔽了林清婉脸上不安而仓皇的神色。
多特不知道,这小小的一个忽视,会有后来那么痛的纠缠。看似稀松平常的一次际遇,竟藏着汹涌的波涛。
“看到了又能怎样,她做不了我的新娘。”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想起德欢依偎在他的怀里,娇羞地告诉他,他是她此生唯一的新郎,可最后,她做得这般绝情。
多特心里泛起淡淡的疼痛,心尖狠狠地颤了一下,炽烈,浓重,蔓延成深深的无可奈何,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忘记德欢。
沉默。
半晌。
林清婉淡淡地问:“你真的可以忘记德欢吗?”
多特痴痴地笑,神色已如常,他望着她的眸光里带着一丝的苦涩和揶揄:“清婉,你是聪明的女子,为何老是问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林清婉的面上闪过一丝讪然,握起拳头轻轻地撞着多特的胳膊,笑:“我有多聪明,还不是被你打得死去活来。”
多特皱起鼻子,挖苦:“你这么记仇啊。”
两人轻笑。
“清婉,那天,我不应该去清泠谷,更不应该带你回去。”多特敛了唇边的浅笑,眼神里有些悔意。
林清婉笑意浅淡,她望着远在天边的那抹清辉,脑子里浮现清泠谷里,满目落英缤纷里走出一个俊朗非凡的少年,那时候,这个少年,目空一切,狂妄不羁。
她再侧头看着多特,清朗的眉目依旧倨傲,却渗出无边的落寞和哀伤。
林清婉有些心酸,故作俏皮地挑衅:“怎么,你很后悔认识我吗?”
“我初见你的时候,以为你只是一个小小的舞姬,还打了你,没想到后来也可以推心置腹无所不谈,清婉,认识你是最意外的一次收获。”
多特心中一暖,缓缓地笑了起来,目光温馨而真挚,他握住林清婉的手,暖暖地,令林清婉心生罪恶感,她的双眸盈盈如水。
林清婉反握住他的手,笑得比哭还难看,言语中透着不舍:“可惜,明天你就要走了。”
“清婉,以后,德欢…”多特犹豫了许久,道:“你多包容她,有你照顾她,我也安心一点。”
林清婉点头:“你始终是放不下她,明天一走,此生难以再聚,你真的没有话对她说吗?”
“你这是怂恿我去勾引你丈夫的新婚妻子吗?”
林清婉心一登,疑心自己露出端倪,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多特,触到多特玩笑的目光后,才放下心来。
多特忽然起身,走了两步,会身过来,笑容温暖:“清婉,谢谢你。”
然后,消失再月色里。
林清婉望着多特的身影,心中有一丝哀恸。
他会去见德欢吗?
林清婉抱膝坐在玉阶上,下巴抵着膝盖,一颗心沉沉浮浮,起起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