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色的天幕渐渐清透明亮起来,穿透了氤氲在湖面上的雾蔼,窗外,天色湛蓝剔透。
顾府,人仰马翻,一片慌乱。
只因早上,管家发现后花园的湖边躺着一华赏女子,旁边的假山上有班驳的血迹,即使已经凝固了,仍是那般触目惊心。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圆月。
圆月没有死,但和死也差不多,太医说,她的后脑撞在假山上,脑中淤血不散,虽无性命之虞,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也就是说,她这一辈子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永远躺在床上,在半生半死之间徘徊。
而令她生不如死的,是顾雪然。
是顾雪然亲手把她撞在假山上,是他把她弃在湖边,因为他的心里始终只有一个林清婉,她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她的性命,所以,对圆月,他只能狠下杀手。
“对不起。”
圆月得到的只是顾雪然这样歉疚的一句道歉。还有,那满眼痛苦的眼泪。
这日,突然下起了雪,顾府的大门外停着一俩豪华的马车。
林清婉看着昏迷不醒的圆月,有一瞬间的怔愣,她知道顾雪然对圆月没有男女之情,但令她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可以这般狠心,即使他是为了保护她,但林清婉还是觉得心寒。
到底,顾雪然是有情,还是无情。
她的眼中有明明灭灭的痛,她问:“圆月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
林清婉当然清楚以圆月的性子,她一定会告诉顾雪然全部真相。那天,她是故意刺激圆月,因为她想知道顾雪然的态度,但现在,她发觉自己做错了。虽然圆月是背叛过她,但到底主仆多年,她从没想过要她落得这般惨境。
“雪天路滑,圆月不小心撞在假山上,因为天黑,湖边又没人,所以到第二天早上才被管家发现。”顾雪然眼神清澈,面色如常。
“你说谎,你和她是夫妻,难道她彻夜未回,你就不担心,你没叫人去找吗?”林清婉的眼中有一簇火焰,越烧越旺,难掩其间的愤怒。
“我和她虽然是夫妻,不过我们一直都是分房而居,府里的人都知道,娘娘不信,可以随便去问。”顾雪然的态度不冷不热,裹紧了身上的雪貂裘衣,神态闲散慵懒。
林清婉一怔,复杂地望一眼顾雪然,淡淡地问:“真的只是这样?”
“是不是娘娘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不然为何对这次意外这般置疑,莫非真发生了什么事情,娘娘若知道,能告知一二吗?”顾雪然的神色突然恳切起来,眸色幽深,在他雪白的裘衣的映衬下,更加地深沉漆黑。
林清婉面色一变,目露狐疑,半晌,冷淡道:“一时间发生这样的事情,本宫一时接受不了,所以多问了几句,顾相觉得本宫能知道什么?”
可能,圆月还没来得及告诉顾雪然,也可能,圆月的昏迷纯粹只是一个意外。
林清婉这样想着,步出圆月的房间,顾雪然跟随在她的身后。
雪越下越大,林清婉顿足,立在廊下。她伸手接住那些雪花,雪花触手即化,彻骨的凉,像要渗进皮肤里。
林清婉忽然张开手掌,雪水沿着缝隙坠落,一颗颗晶莹如珠,滴在扶疏上,向起凉薄的响声。
顾雪然掏出一方手帕递到她的面前。
林清婉侧头,抬眸看他,定定地看着他,仿佛透过他清澈的瞳孔,看见了两人曾经共过的岁月,悠远绵长。
两人僵持片刻。
这样的目光令顾雪然很不自在,他低头,错开林清婉的注视,把手帕放入她的手中,淡淡道:“雪水很凉的。”
林清婉唇角一弯,笑如薄冰:“雪水很凉,冷的只是皮肤,人心凉薄,冷的是心。”
顾雪然的眼波静谧如湖,他轻轻地问:“是否娘娘就是这样的人?”
“这方手帕。”林清婉扬手晃了晃,放在扶疏上,然后别具深意地笑,“本宫不需要。”
顾雪然弯腰拾起:“圆月告诉我,她说娘娘在我和她的身上下了苦情蛊,到底是不是真的?”
林清婉无所谓地挑眉:“顾相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顾雪然皱眉,怅惘地望着圆月的房间,沉声:“如果圆月永不醒来,这蛊是否就真的无法解了。”
“如果圆月醒不来,你应该庆幸,因为以后每个月月圆的时候,你才会发作一次。”林清晚嫣然一笑,在这雪天里,这样璀璨的笑容就像一株妖娆的桃花,明媚了整个天空。
顾雪然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愠色,不同于以往,这次,顾雪然没有再刻意地压抑自己,他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你觉得,你对任何人残忍都是理所当然的?”
林清婉兀自微笑,恍做惊讶:“仁慈?原来顾相还有这东西?”
顾雪然拽紧了手中的那方锦帕,深深地看着林清婉,目露哀怜之色:“清婉,仇恨只会毁灭一切,得不到救赎的。”
林清婉斜睨一眼,笑声清脆:“救赎?顾相好天真,本宫做了这么多的事情,还可以回头吗?”
庭中有几株梅花,迎雪吐蕊,凌寒飘香,香气醉人。
“清婉,我真的不想看到你万劫不复,一切自有命数,你斗不过的。”
顾雪然的心里有些微浅淡的心痛,想起圆月跟他说起林清婉的真实身份,他依旧觉得骇然,他胆战心惊坐立难安,他万是想不到林清婉的身家背景竟然这么地复杂庞大。
林清婉一惊,眸光倏忽凌厉起来:“除了苦情蛊,圆月还跟你说过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顾雪然眼中的忧伤似要把林清婉包围其中,他装做淡然地问,“圆月跟我说过很多话,你想知道什么?”
暗香浮动,林清婉和顾雪然相顾无语,气氛陡然到了冰点。
林清婉的脑中浮现圆月那张令她憎恨的脸,即使顾雪然没有明说,她也知道圆月彻底地背叛了她,但顾雪然没有揭发她,反而替她把事情压了下来,她一时间不能贸然问个清楚,因为她不清楚顾雪然这么做的深意,她不敢肯定,顾雪然对她的情意到底深有几许。
林清婉敛了眼中的阴鸷,微嘲:“顾相莫不是想把你们夫妻间的情话也拿出来炫耀吧?”
顾雪然一怔,脸上漫过一抹绯红,他拿出冰蝉玉,转移话题:“这个还给你。”
林清婉一怔,继而唇角一扬:“太医说你体内还有玉蝎子毒,怎么,你怕欠本宫人情?”
顾雪然目光微暗,眼神闪烁地落在梅树上:“可能传闻有误,冰蝉玉并非能解百毒。”
“不是冰蝉玉不能解你体内的毒,而是你根本就没用它,对吗?”林清婉眼神骤然转冷,逼视顾雪然,不让他再逃避。
顾雪然的声音有一些的暗哑,连眼神都跟着晦涩起来,他问:“一直以来,娘娘不都是希望我死吗,为什么这么关心我有没有用这块冰蝉玉?”
冰蝉玉还握在他的手里,暖暖的,还留着他的温度,他心下凄然。
林清婉的眼里波澜不兴,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想死,本宫当然不会拦着你。但是本宫不能就让你这么地死了,你要死,也应该死在本宫的手上。”
“清婉,你还在骗你自己,你根本就是舍不得我死。”顾雪然忽然有种想把她揽入怀的冲动,但他仅仅只是伸出了一只手,连拥抱的姿势都还没形成。
林清婉微微一怔,看到顾雪然眼中那隐晦的波光,露出了一丝迷茫。
突然有雪花落进她的颈窝里,她浑身一颤,全身上下都觉得冷,于是连口气也像被冰冻了一般。
她愤慨地问:“那你告诉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舍不得你死,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在乎你的死活?”
“你清楚我的回答。”顾雪然幽幽地问,有深深的情感包括在里面,透明得像一面湖水,没有任何的遮掩。
林清婉心头一紧,转身错开,融入皑皑白雪中,沾染了一身的梅花香。
她说:“这个玉佩我暂时不会拿回来,等你彻底把毒解了,再还给我。”
或许,因为太清楚,所以失去了面对的勇气。
顾雪然一动不动,看着林清婉身姿轻盈地出了庭院,喟然长叹。
她懂,他亦明白。
当天,谁和谁相爱。
只是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