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蓝色的夜空渐渐露出浅淡的微光,仿佛在预示着昨天已经不再是昨天。
林清婉长长舒口气,从袖笼里取出一个锦盒,笑容温淡:“莲昭仪,这对玉如意送给你和乔生,祝你们白首偕老永结同心。”
莲昭仪和乔生略微怔愣,羞涩地牵起微笑,感激道:“谢谢娘娘。”
林清婉转身对着朝阳,彩霞映亮了她的脸庞,美仑美奂,她却酸涩地笑道:“试问人生在世有几多事可以天从人愿,又有几个人踏进这宫门还有幸走出去,出了这宫门你们要相互扶持,也不枉本宫为你们做这么多的事情。”
莲昭仪咬唇,似有犹豫,问道:“娘娘才智举世无双,纵观天下,如果娘娘想出这宫门,又有谁可以拦得住?”
林清婉顿时僵住了。
须臾,目染悲色,空洞冰凉。
“海阔天空,它是属于你们的,才智无双?”林清婉的目光顿了片刻,慢慢深邃起来,讪讪地微嘲道,“本宫注定是要困在这深深宫闱之中。”
林清婉的心中有一种很深很重的痛。
莲昭仪的话像一个个五彩缤纷的泡沫,里面装满了美好而诱人的幻想,却在轻轻一碰的时候碎的那样猝然,尖锐的爆破声一如平地上的惊雷,震懵的同时刺痛入深处。
莲昭仪心有凄然,湿了眼眶,道:“今日一别,他日后会无期,臣妾祝娘娘福泰安康得偿所愿。”
莲昭仪是明眼人,她知道林清婉是个有大志的人,她舍弃外面的世界,愿意留在宫中做困兽之斗,是有她未完成的心愿。
“你们多保重。”林清婉的笑颜忽然鲜明了起来,刹那间似与日月同辉,燃起了莲昭仪心中那浅薄的希望——她期望林清婉好。
她们已是深交。不需过多言语。
但,别离来的这样快,仿若这偌大的皇宫中,慕容云澈没有一个叫莲昭仪的妃子,林清婉也不曾在这里有推心置腹的朋友,一切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可是又分明哪里不一样,林清婉的眼里渐渐升起暖色的光彩,看着那辆载着希望和幸福的马车缓缓使出宫门,她淡淡地微笑。
宫门开了又关上了,很厚重的响声,隔了谁的前尘往事,又藏起了多少的波涛暗涌。
转身,天大亮了。
林清婉在御花园里逛了好一会儿了才回自己的凤霞宫,却被慕容子俊泼了一身的冷水,深秋的天气本来就冷,这一盆水兜下去,她浑身打了一个寒战,她有一瞬间的怔愣。
她愕然地看着对面的慕容子俊,只见他的双手握紧水盆的边缘,那张略显稚气的脸上嵌着一双鹜傲不驯的眼,像两颗漆黑的宝石,折射出最冷厉的光芒,林清婉轻轻一颤,她在慕容子俊的脸上看到了鄙夷和愤怒。
冰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瞪着一旁傻眼的宫女厉声喊道:“还不伺候娘娘梳洗。”
“除了冰雪全都给本宫退下。”林清婉冷声喝退了宫女。
刚刚还紧硼着神经的宫女们,个个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如获大赦般匆匆离去。慕容子俊冷眼看着,俨然不知道害怕,或者他从没想过害怕。
林清婉似怒非怒,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却有寒气从她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散发出去,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慕容子俊的面前,没有生气,亦没有斥责,只是不咸不淡地说道:“知道你母妃为何会早死,知道碧何又因何前功尽弃,皆因她们太天真沉不住气,如果你不想那么快和她们团聚,你最好学会安分一点。”
慕容子俊愤愤地扔掉手中紧握的水盆,不甘示弱地扬起头,冲林清婉喊道:“是你害死了碧何姐姐,你和他们一样坏,宫里没一个好人,我不会再听你的话。”
慕容子俊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小兽,桀傲地瞪着林清婉,浑身上下都藏着伤人的刀刃。
“你想怎么做?”林清婉看着被慕容子俊丢在一旁的水盆,嗤笑,“难道你只会泼泼水,做这样低级可笑的事情?”
慕容子俊被林清婉堵得双颊通红,握紧了双拳,胸口因气愤剧烈起伏着,心中的怨气和怒气正蓄势待发。
林清婉注意到慕容子俊的双手,悠闲笑问:“想打人吗?”
慕容子俊一字不答,他的双眼更加地通红,像要渗出血来了。
沉静。
冰雪仿佛可以听见紊乱的心跳声。
她突然上前拉开慕容子俊,那疼惜的眼神就像是母鸟护着雏鸟时才会流露出的担忧,她蹙起秀眉,谦卑道:“秋风凉薄,娘娘小心凤体,着凉了可不是小事。”
林清婉愠怒。
“冰雪,你伺候本宫这么久了,怎么一点都还不了解本宫的脾气,本宫让你说话了吗?”林清婉斜视一眼,口气冷峻,对冰雪的言行极为的不满。
林清婉怎么看不出冰雪的意图,她想护着慕容子俊,是因为她还把林清婉当做是个麻木不仁的人,更重要的是她以为慕容子俊不是林清婉所出,不会善待于他。
冰雪低首认错,道:“奴婢知错。”
林清婉嘲弄地弯了唇角,她决定好好地做件事情给那些人看,那些持着和冰雪一样想法的人。良久,她幽幽开口。
“你去把大皇子的太傅找来。”
冰雪心里一噔,更加惶惶不安,但惧于林清婉正在气头上不敢多言,只能领命去召郭太傅过来。
不多久,郭太傅战战兢兢地到林清婉面前请安,大概这一路上冰雪已跟他说了原委。
林清婉渐渐地笑开,沉静的脸上喜怒幽深难辩,淡淡地质问:“你把大皇子教成这样,是对得起本宫,还是对得起皇上,你食君俸禄却敷衍了事,你是否认为大皇子是皇上冷落的儿子,本宫又是皇上的弃后,你就可以胆大妄为不把慕容血脉放在眼里?”
郭太傅双漆一软,哆嗦地跪在地上,颤声:“微臣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敷衍娘娘,实在是微臣资历浅薄有负圣恩。”
林清婉眯起眼睛,挑衅道:“那你为何到现在才告知本宫原来你力有不逮,你这不是存心在戏弄本宫,那又是什么?”
郭太傅心中惶恐不已,悲叹自己命运多桀,摊上这样的皇后的皇子,今日恐怕是难逃厄运,林清婉一定会拿自己开刀。
“微臣…。微臣…。”郭太傅的舌头已经完全打结了,冷汗是一串一串地掉,不多时,他前面的地上已经湿了大片。
“冰雪,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处置郭太傅?”林清婉冷睨着郭太傅,突然问冰雪。
冰雪一怔,看见郭太傅乞怜的目光,温顺地垂了头,道:“停俸半年。”
林清婉不出声,若有所思地盖了眼睑,冰雪和郭太傅见状,屏住了呼吸,气氛在这一刻突然紧张起来。
林清婉抬起眼,目光定在慕容子俊的身上,意味不明地冷笑:“大皇子刁钻任性目无尊长,郭太傅你饱读圣贤书,你说,本宫应该如何处罚他?”
一直处于恐惧的郭太傅听见林清婉这样问自己,顿时更加地不知所措,他还没那么糊涂,慕容云澈再不重视慕容子俊,好歹他也还是正统血脉出身的大皇子,林清婉和慕容云澈的关系日见紧张,她想责罚慕容子俊又怕慕容云澈拿这事大做文章,所以干脆推给他,他处理得稍有不慎就会惹上杀身之祸。
郭太傅权衡了很久,结巴道:“不如罚大皇子到祖庙跪一天,皇子年纪还小,偶尔不懂事惹娘娘生气也属正常之事,不如小惩大戒,也不至于伤了彼此的感情。”
林清婉狡黠一笑,看也不看慕容子俊一眼,懒懒道:“那就依太傅的意思。”
慕容子俊哪里肯依,大声嚷了起来:“你又不是我娘亲,你没资格罚我,我也没有做错。”
林清婉笑容不减,声音出奇的平和:“本宫母仪天下,但凡是皇上的子嗣都是本宫的子女,本宫如今教导一顽劣小儿还需要征求谁的同意,你吗?你身为人子全无孝行,你又有什么资格反驳本宫?”
“你收我为子不过是你居心叵测,父皇那么讨厌你,根本不会让你怀上他的孩子,所以你假惺惺地让我过上皇子应有的生活,不过是想巩固自己的地位,不过是想有一天有人给你送终。”慕容子俊眼中的怨恨又深了一分,不假思索道,“但我母妃已经死了,我没有娘。”
这一番话到底是谁教他说的?竟字字如刺。
林清婉蓦地难过,一巴掌打在慕容子俊的脸上,怒道:“来人,请大皇子到祖庙。”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没有人想到一向对慕容子俊处处包容的林清婉会生这么大的气,甚至动手打他,因为林清婉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因为慕容子俊这样的一句话而感到伤心。
“既然你这么喜欢做我的娘,那你为人母亲,你就没责任吗?”原来痛能让人变地清醒,此时,慕容子俊反而更冷静了,他冷冷地看着林清婉幽笑,尚且稚嫩的眉眼里掠过不羁和轻狂。既然现在他还不能跟林清婉相抗衡,但他学会了四个字,忍辱负重,这四个字像四把尖锐的利刃一点一点在他的心里雕琢。
成长,它是需要代价的。
“很好。”林清婉甩了衣袖,冷然道,“今日本宫就陪你一起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