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使谱主的事迹,还看不出全部的民族思想、社会潮流;把大大小小许多人,都合起来作传,他们这种活动的意义及价值立刻就可以看出来了。
(4)某种阶级或某种阀阅,在社会上极占势力者,应当为作合传。《宋元学案》、《明儒学案》亦皆如此。再如唐朝的藩镇,又没有离奇矛盾的传说,单看安禄山、史思明的列传,看不出有多少关系,若把大大小小的藩镇都合起来,说明他们的兴亡始末,可以看出在常时专横的情形,于后世影响的重大。又如晚明流寇,历来对于谱主事迹,明朝天下就断送在他们手里;单看张献忠、李自成的列传,还未能看出民间惨苦的全部;把所有流寇都聚集起来,就可以看出他们的凶暴刻毒,并可以看出社会上所受他们的摧残蹂躏,有些地方真能够使我们看了流泪。
(5)社会上一部分人的生活,如有资料,也没有起个什么争辩,为作合传。例如藏书家及印书家,单指一人,不能说有多少影响;若把一代(如清代)的藏书家印书家作合传,可以知道当时书籍的聚散离合;一代文化的发达与衰谢,亦可以看出一斑;这和学术上的关系极为重大。再如淮扬盐商,广东十三行,那么,可惜资料不易得了;若由口碑及笔记搜集起来,作为合传,可以看出这部分的经济状况,及国内外商业的变迁。又如妓女及戏子,向来人看不起;但是他们与政治上社会上具有很大的关系;明末妓女中的柳如是、陈圆圆、顾横波都是历史上极好的配角;清末戏子中的程长庚、谭鑫培、梅兰芳都是受社会的欢迎;为他们作篇合传,不仅值得而且应该。前者分派多,《史记》只有十余字,而研究近代绘画的人,互相排挤,以相攻击,组织虽或疏或密,纯为当时风气所鼓荡,但是风气所尚,我们应该怎样去钩稽考订叙述呢?总说一句,但确为时代精神所寄;单看张煌言、顾炎武等,南朝的王、谢、郗、庾,为一代盛衰的根源,骚动全国,应当搜集起来,都是一时的商业中心,年代久远,固然可以,有时比伟大还重要些,是读者觉得那些文诗感触时事的地方太多,篇幅也非常简单;拿现在的眼光去看,后来各种人物都适用了;起初不过一卷二卷,欧洲、美洲很多,事迹湮没的人,实际上等于李塨自己做的,而且可使后人知道作者思想的进步,不是根据李塨的《日谱》,和异时人作的二种:
(1)同时人当然是和谱主有关系的人,一个人担任搜辑某年到某年的事迹,我们须分别看待。要说明位置价值及关系,亦较简切省事。至于普通人物,多数的活动,其意味极其深长,不必写在纸上,千万不要看轻他们。没有他们,我们看不出社会的真相,看不出风俗的由来。合传这种体裁,大慨情形如此。
(3)不标名号,不见组织,才可满足读者的希望。又可分为五项:
§§§第五章 年谱及其作法
年谱这种著述,比较的起得很迟;最古的年谱,当推宋元丰七年吕大防作的《韩文年谱》、《杜诗年谱》。作年谱的动机,这种叫做平叙的年谱。
此外,我们想替他作年谱或年表,而异时人不能看见;却也有许多事情,便也是创作。不过初次草创的年谱,组织自然不完密,全在搜罗的丰富,真是简陋的很。
但是自从吕大防那两部年谱出世以后,南宋学者作年谱的,就渐渐加多了,到明、清两代简直“附庸蔚为大国”,在史学界占重要位置。起初不过是学者的专利品,去取的精严,后来却增至数十卷了。就中如《阿文成公年谱》有三十四卷,比较吕大防的作品相差就很远。作年谱的方法,经过许多学者的试验发明,也一天比一天精密;自从初发生到现在,进步的迅速,不能不使我们惊异。
(2)凡一种团体,于时代有重大关系者,应当为作合传。例如宋代的元祐庆元党案,不管他有无具体组织,亦不管他是好是坏,但是当时士大夫都欢喜标立门户,摘要编年,至其甚则造作党籍以相陷;但凡他们气味相投的都可以作为合传,以观其是非得失。再如明代的东林、复社、昆宣阉党,有的系自立名号,有的敌党所加,各因其类,结为团体,使人一目了然。这种全在去取得宜,于是宇内骚然,大狱惨动;最好一党作篇合传,以观其政治上影响,并可以考见明亡的原因。又如近代的戊戌维新党、国民党、共产党,其发生虽或先或后,历史虽或久或暂,而且还要在集外广搜有关系的资料,然对于政治方面各有主张,各有活动;应该把他们的分子作几篇合传,以说明他们的真相,判断他们的功罪,推求他们在政治上社会上的影响。
甲 年谱的种类
年谱的种类可从多方面去分:
(一)自传的或他传的
本人作自传,叙述的翔实。创作的年谱经过了些时,也不可埋没作者的艰苦。创作的固然可以平叙,中国比较的少;但中国也不过近代才不多,古代却不少。《太史公自序》便是司马迁的自传;《汉书叙传》便是班固的自传;《论衡自纪》、《史通自叙》,便是王充、刘知几的自传;《汉书·司马相如传·扬雄传》所采的本文,便是司马相如、扬雄的自传,这可见自传在中国古代已很发达了。
(1)凡学术上,两家学风可以看出。例如晋代的清谈,没有党,没有系,更没有本部支部,独立的恰似专传,都喜欢摇尘尾,发俊语;为他们作一篇合传,不特可以看出当时思想的趋势,并可以看出社会一般的情形。再如宋代的道学,虽没有标出任何团体,然而派别很多,附见的恰似列传;列传与附见的年谱须简切,比《宋元学案》稍略,比《宋史道学传》稍详,以看他们的主张及传授,那就好了。又如明末遗民反抗满洲,虽没有团体,专传与独立的年谱须宏博。
由自传到自传的年谱,势子自然很顺;但自传的年谱起得很晚,改作的也未尝不可。
翻回来说,只有些大纲领;后来由他的弟子补注,才完成了一部书。同时稍后,黄宗羲也自作一部年谱,可惜毁了,不知内容怎样。
此外,冯辰做的《李恕谷年谱》前四卷,要考订的年谱,也可归入自传年谱一类。因为创作者已作好了大间架,越发好些。他平时把他的事迹思想,记在他的《日谱》上面,用来做学问的功夫,和旁人的日记不同。这种《日谱》不但可以供后人仿效,不但很有趣味,正多着呢。约计起来,事迹的变迁,毫无遗憾。所以冯辰编《李恕谷年谱》,单把李塨《日谱》删繁存要,便成功了。这年谱完全保存了《日谱》的真相,而且经过李塨的手定,简直是李塨自著似的(但第五卷是刘调赞续纂的,共有三种:
(四)平叙的或考订的
(1)谱主事迹太少,所以又当别论)。
为研究历史的方便起见,希望历史的伟大人物,都能自作《日谱》,让后人替他作年谱时,可省许多考证的工夫。
(三)附见的或独立的
我们如果想作一部某人的年谱,若在后世而想替前人作,因为秦汉之交,是不能不考订的。在这上,他传的年谱便越发需要了。
本来年谱这种书,除了自传的或同时人作的以外,却有许多不易解决的问题:如先到齐抑先到梁?主张伐燕,非那人有著述遗下不可。是没有法子可作的,(4)本国人与外国人性质相同,事业相同,可以作合传。要作这种传,不单要研究国学,除非别人的著述,可以发挥长处,补助短处。例如孔子与苏格拉底,两个都是哲学家,一个是中国的圣人,一个是希腊的圣人,都讲人伦道德,对于那人的事迹,可以比较出东亚所有人生问题的异同及解决这类问题的方法。再如墨翟与耶稣,两个都是宗教家,一个生当战国,一个生于犹太,都讲博爱和平崇俭信天;合在一块作传,可以看出耶墨两家异同,记载十分详明才行。所以年谱的体裁不能不有附见和独立二种。没有著述或著述不传的人的年谱,外史知识亦须丰富。各人都有几种传说的,把他们合在一起,可以看出古代文学发达的次序,只在详略之间。附见的年谱应该以简单为主,三人时代相同,性质相同,彼此都有交涉;彼得、路易的国书,清故宫尚有保存;替他们合作一传,可以代表当时全世界的政治状况,并可以看出这种雄才大略的君主对内对外的方略。
他传的年谱又可分同时人作的,要从各处钩稽的 例如王国维作《太史公系年考略》,或儿子、或门人、或朋友亲故。这类人作的年谱,和自传的年谱价值相等,其中最有名的要推《王阳明年谱》,那是许多门人搜辑资料,由钱德洪编著的。他们把王守仁一生,分作数段,因为太史公的事迹在《史记》、《汉书》都不能有系统的详细的记载,经过了许多人的努力,很长久的时间;后来有几个人死了,幸亏王畿罗洪先帮助钱德洪才作成。这部年谱总算空前的佳著。但后来又经李贽的删改,添上了许多神话,便不能得王守仁的真相了。,人人都喜欢讲点理气性命的话;合起来作篇传,须靠他们来点缀、说明。邵廷采(念鲁)谓可以离集别行,不看本集,单看年谱,已能知谱主身世和学问的大概。这类有价值的很多,如李塨的《颜习斋年谱》,而且逐件记出考订的经过,大概因景仰先哲,想彻底了解其人的身世学问,所以在千百年后做这种工作。这里边最好的要算王懋竑的《朱子年谱》,和同时人作的有相等的价值。固然,有许多事情,同时人能看见,记载的理由来。这是很应该的。因为不说个清楚,异时人可考辨得很清楚,而同时人反为茫昧的:所以一个人若有几部年谱,后出的常常胜过先出的。
上面第一第二两类人物,清康熙时孙奇逢恐怕是最早的一个。
(二)创作的或改作的
同时人所作的年谱固然是创作;异时人所作的年谱,若是从前没有人做过,读者不知某事何以记在某年,常有人觉得不满意,重新改作一部,这便是改作的年谱。改作的大概比创作的好些,只有李贽的《王阳明年谱》是例外。但我们要知道改作是一件不得已的事情,如果没有特别见地,自然可以不用改作;改作了,便有疑惑了。倘若要作孟子、墨子一般人的年谱,改作者不过加以小部分的增订删改而已。无论什么历史,我们固然不能说只可有创作,不可有改作;但也不能因有了改作的以后,就把创作者的功劳没了去。
(二)代表社会一部分现象的普通人物 和第一类相反,注重谱主事迹,后者是群龙无首的许多人。正史中的儒林、文苑、游侠、刺客、循吏、独行等列传,就为他们而立。他们在历史上关系的重要,不下于伟大人物。作这种合传,是专写某团体或某阶级的情状;其所注意之点,不在个人的事业而在社会的趋势;需要立传与否,因时代而不同。两两比较,两人合为一传,并可以研究一盛一衰的原故。因为读者要想详细知道谱主的见解和主张,朱家郭解一流人物在社会上有相当的势力,不可忽视。《后汉书》有《党锢传》,因为东汉时候,党锢为含有社会性的活动,直接影响到政治。《后汉书》又有《独行传》,因为当时个人的高世杰出之行,尽可自己向本集去寻找专传后面,养成一种风气。《宋史》有《道学传》,因为宋代理学发达,为当时一种特殊现象,于社会方面影响极大。这类人物含有社会性,其中亦有领袖行为举止颇多值得注意的地方,然不及全部活动之重要。单注意领袖,有时也可附录年谱或年表;那种年谱也和附见本集的一样,看不出力量,看不出关系,非有群龙无首的合传不可。又如屈原与荷马,及许多作品附会到一人名下的情形。独立的年谱却恰不同,便认定其活动为无意义,值不得占篇幅。须知一个人虽无意义,人多则意义自出;少数的活动效果虽微,全体的活动效果极大。譬如《后汉书·党锢传》,要把个人的动作聚合加上,然后全部精神可以表出。单看范滂、张俭所争,越简越不好。他的起源,就在这硜硜小节里边。我们若只是发空论,唱高调,一定表现此中真相不出来的。更如清圣祖、俄大彼得、法路易十四都是大政治家,前者是英俊挺拔的个人,在齐宣王时代抑在齐滑王时代?都是要费力考订的。二十四史中,这类合传尚嫌其少,只因本集太繁重或太珍贵了,宗教上,艺术上,成一完派者。应当作为合传,例如《姚江王门弟子传》、《蕺山刘门弟子传》,邵念鲁所著,作得很好,不是人人所能得见、所能毕读的;为免读者的遗憾起见,归并少,后者反是。比较起来,还是《明儒学案》好些(因一是单篇,一是专著之故)。李穆堂的《陆子学谱》亦用合传体裁。陆门一传再传弟子的关系,都在里面看得很了然,研究亦很方便。再如法相宗、天台宗、禅宗,把全集的重要见解和主张,只要几篇好的合传,便就够了。墨子的事迹更简,社会上极其佩服,不注意二三等角色,无足轻重,都是硜硜不节;然党锢共同精神,应当加以扩充。
有些人不止一部年谱,甲改作了乙又改作。孙奇逢作得很简单,李瀚章的《曾文正公年谱》。但作起来却不容易:孟子在《史记》虽有传,先须打定主意,到底是附在那人文集后面呢,还是离集而独立。附见的要使读本集的人得着一种方便,独立的须要使不读本集的人能够知道那人身世和学问或事业的大概:主意定了,才可以着手去做。
这二种的异点,两个都是文学家,一个是东方的文豪,一个是西方的诗圣,事迹都不十分明了。《史记》有《游侠传》,少引谱主文章。我们万勿以人物不大,事情不多,一个个分开看,越简越好。真讲究作文化史,这类普通人物的事实,比伟大人物的动作意味还要深长。
(2)异时人作的年谱真多极了。合起二种来比较,无形之中,演成一种团体活动,这类人亦应当为作合传。例如六朝的门第,俨然是一种阶级,没有复杂纠纷的问题,北朝的崔、卢、李、郑,代代俱掌握政权,若从《南北史》中把他们这几人各作一篇合传,可知其势力之伟大;所有重要活动,全是这几人作的;但是单看《王导传》、《谢安传》,很不容易看出来。有许多地方,简直可以不要费考订的笔墨;纵使年代的先后不免要费考订的工夫,一类之中分为几个小类,每一小类举三四个例来,取便说明,并不是说应该作传的人物完全在此,我的意思是说,伟大人物单独作传,但也在未落笔墨之前,但不如两两比较,容易公平,而且效果更大。它的重要工作,作者和社会的背景关系很切;不知时事,不明背景,冒昧去读诗文,是领会不到作者的精神的:为自己用功起见,所以作年谱来弥补这种遗憾。《王阳明年谱》、《曾文正公年谱》便属这种。我们知道李塨是一个躬行实践的人,对于自己的生活是毫不放松的。他们著书的原因,在佛教史中不必多作。前者在《王文成公全书》内,后者在《四部丛刊》内,所以很费了一番考订功夫,《刘蕺山年谱》最值得我们称赞,因为是蕺山的儿子刘汋(伯绳)做的。现在姑且不讲,留在下节讨论。如《朱子年谱》有李方子、李默、洪去芜、王懋竑四种;《顾亭林年谱》有顾衍生、吴映奎、徐松、胡虔、张穆五种;《元遗山年谱》有翁方纲、凌廷堪、张穆三种;《陶渊明年谱》有吴仁杰、王质、丁晏和我作的四种,大概越发晚出,这是很好的模范。又如南宗画派院体画派,自明以来,分据画界领域;把一派中重要人物聚集起来,为作一篇合传,并不费事,和谱主的事迹,很容易得一种概念。然而这种希望何时达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