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延安的两年日子就这样度过了,高飞从不曾主动和西安联系,因为他心底非常清醒:一旦行动就会很快被边区保卫部盯上。
不出高飞所料,甘南山事发,一大批特务被迅速抓捕,他现在也身处危境中。
有个疑问一直在他脑里盘旋:甘南山是怎么被发现的呢?他要搞清楚。但是,眼下的首要的问题是自身安全的问题,必须要自保,只有保住了自己后,再去进行调查,甘南山如何出事的谜团也才会寻找出答案,自己还可以继续深入潜伏再伺机而动。
陈茂鹏一直在观察着高飞,发现高飞看来和平时没有任何两样,而他的表现又似乎太平静了,甚至连惶恐、不安、急于自辩这些一般人被怀疑之后应该有的情绪,在他身上也丝毫看不到。在陈茂鹏眼里,高飞就像是一潭湖水一样看不透。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青年所表现出来的超出同年龄人的冷静,如果不是他真的心中那么坦荡,那么一定是有问题的,而且,一定是大问题。
这种感觉挥之不去,让他心中变得越来越焦灼起来——高飞是他挚友的女婿,不管他到底是不是潜入延安的特务,一旦在甄别工作中出现一点儿错误,后果都是非常可怕的。
他问高飞:“你说你在‘汉训班’待了三十七天,但是你的时间有三个月是空白的,这个时间也包括这三十七天。”陈茂鹏目不转睛地看着高飞。
“在西安救下晓光后,本来想把他送到山西我亲戚家里去的。去了之后亲戚不收留晓光,我又去了青岛我大姨家,就是这样。”
高飞回答。当然,这是他的谎言。
这样的回答令陈茂鹏有些意外,因为这个情况在这之前高飞没有说过。三个月会发生很多事情,那么到底高飞带着晓光曾经去过一些什么地方?陈茂鹏也无从知晓,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出答案。陈茂鹏要高飞把这空白的三个月写成书面报告给他,趁他写的时候再去审问甘南山,毕竟今夜是高飞的新婚洞房之夜,不能一晚上都把他留在这里。
再次询问甘南山的结果让陈茂鹏绝望,甘南山依旧认定高飞是参加了“汉训班”的人。一再追问,甘南山都没有改口。而据陈茂鹏对甘南山的了解,他是不会轻易冤枉任何一个人的。为难不已的陈茂鹏觉得,如果高飞是“汉训班”的特务,肯定今晚没法回去;可看高飞的样子和他到延安之后的表现,他又没有任何可疑之处。难道甘南山真的认错人了?思考再三,陈茂鹏觉得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自己在甄别高飞的事情上有个小小的失误,那就是不应该事先告诉甘南山有关高飞和杨良书、杨红叶的关系。但是,甘南山自从向组织主动交代了自己的一切开始,就没有诬陷过任何人。
陈茂鹏陷入了长久的思考和分析中,直到思路被情报部长冯劲松的话打断了。
冯劲松、陈茂鹏、杨良书都是一同加入中国共产党又一起长征来到延安的,三个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彼此之间无话不说。冯劲松的身形和陈茂鹏、杨良书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他身材矮小,只有一米六五,当初报考武汉军校的时候差点儿因为身高不够落选,但人却极为精悍,脑子灵活,身手敏捷。他摸着下颌那里稀稀拉拉的胡须,“你不用说,我都清楚。我的意见是高飞写完书面报告,放人。”
陈茂鹏反问:“放人?”
冯劲松干脆地回答:“高振麒昨天晚上,哦,就是年三十晚上发来的电报证明高飞没有参加‘汉训班’,更不会是军统特务。”
“你怎么不早说?”浓雾立刻笼罩了陈茂鹏,“你就这么相信高振麒的话?就凭一个电报,你就确信高飞不是‘汉训班’出来的人?不是潜伏到延安的特务?”
“我也想看看甘南山甄别高飞的结果。我这几年的情报基本都给你了,对吧?”陈茂鹏“嗯”了一声,冯劲松点头接着说,“高振麒是我们的人,没有理由怀疑他。还有,我有自己的打算。你想,这几年高飞做了什么吗?什么都没做嘛。在我看来,即使他是军统特务,也在延安的几年时间里放弃了过往,投身到革命里来了。所以,要放人,放人。”
冯劲松说话间眼里满是精明的光亮在闪,看着他的眼神,这让陈茂鹏心里开始明朗些许,但仍犹豫不决地说:“那我这就放人?”
摇摇头,冯劲松说:“这个时候就放有些不合适,还是等老杨来寻人时我们再放吧。”
陈茂鹏说:“但甘南山也是不会说谎的。”
搓着手掌,冯劲松说:“事情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复杂。不过,还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话音刚落,听见警卫员在外面说话,“杨政委您来了,快进屋吧。”
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冯劲松和陈茂鹏对望了一眼,一起转头看门口的方向。一脸严峻的杨良书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火炉旁边。陈茂鹏刚想开口,杨良书摆摆手,“你别说了,我就是来看看。”
陈茂鹏连忙解释:“今晚不是我故意的。老杨,真过意不去啊,大年初一又是新婚之夜,这事儿闹得……唉。红叶还好吗?”
杨良书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红叶没事。不过,对我来说,于公,我是高飞的领导我要过问;于私,我是他岳父也该问。你们算什么事儿啊,新婚之夜把人带走,谁没有情绪?还有,要是高飞没问题,你们得给我全家有个交代。”一股脑儿发泄完,像是突然没了力气,过了几秒钟才唉声叹气地接着问:“你们俩给我说实话,高飞到底有没有问题?是不是特务?还有,高振麒到底是什么人?”
冯劲松抢先回答:“即使有问题他自己也能说清楚。再说,高振麒确实是我们打入国民党军统西安情报站的人。”陈茂鹏讶异地盯着冯劲松,冯劲松不去理会陈茂鹏,低头从口袋里掏出烟卷,陈茂鹏会意,不再说话。冯劲松把烟卷分别递给杨良书和陈茂鹏,杨良书听见冯劲松这么一说心情好了许多,“他会是特务吗?”
陈茂鹏和冯劲松都想说:有很大的可能性是特务,即使有高振麒的电报、杨红叶对他的证明,但是甘南山认定高飞是“汉训班”出来的特务那就基本错不了,因为甘南山交代问题从来不撒谎。
面对杨良书,两人却同时摇头否认。
微微点点头,杨良书让冯劲松给他和陈茂鹏点上烟,坐等高飞写完书面报告好一齐回家。
凌晨四点左右,陈茂鹏送走杨良书和高飞之后,又和冯劲松密谈了很久,商量好了几个预案方才分手,各自回家休息。
夜已经很深了,借着微黯的星光,杨良书、高飞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农校的家,杨良书看着高飞走进新房。
杨红叶一直坐在炕边上等着高飞,见他回来,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她忙起身去给高飞打洗脚水。
高飞在烛光下看着杨红叶,轻轻地说:“那个姓甘的认错人了。”
“可是……”杨红叶踌躇着,下面的话不想也不愿说出口。
“可是什么?可是他为什么今晚会来甄别我,对吗?”
杨红叶直视着高飞,问:“是的。你是军统特务吗?”
“不是。”
今晚是自己的新婚之夜,杨红叶不能破坏自己的好日子,高飞的问题有组织,而且她也是愿意相信高飞的,就说:“洗洗脚准备睡吧。”
“你是军统特务吗?”这个问话伴随了这对新婚夫妇几天的甜蜜日子,直到初三杨红叶跑去问了陈茂鹏之后,她才不再向高飞追问这个事情。
甄别身份的事影响了他们原本甜蜜的新婚生活,洞房里时常有一团阴云在那里飘来荡去。
似乎对这个不可言状的阴云也有察觉,晓光当高飞和杨红叶沉默坐着的时候,就偎依在高飞身边,静静地看着杨红叶,再抬头看看高飞。每当看到晓光那黑白分明的单纯的眼眸,高飞和杨红叶就赶忙没话找话说。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阴云才逐渐散去,后来又听到消息说是甘南山认错人了,这才使他们的生活恢复了原有的平静。虽是新婚,可因为有了晓光的存在,他们更像是一对已婚多年其乐融融的夫妻。